这一日, 寺里来香客不少, 不远处便能看见一团蒸蒸而上的香火烟气, 绕着山顶梵钟氤氲不散, 连高坐佛殿里的菩萨金身, 仿佛也在满意地拈花而笑。
安岚与在谢侯爷在寺门外分别, 她刻意在台阶上转身, 两袖上下交叠, 微压着下巴, 摆出恭敬地态度目送父亲离开。
谢侯爷也正在仰头看她, 这时流露出些许尴尬之色,然后用一只手负在身后, 另一只手朝她挥了挥, 示意她莫要为自己担心。
他缎面的袍袖被红日照得映出银光,背后是碧色的竹浪涛涛,笑容堆得太浓,将眼角皱纹一根根扯了出来。安岚眯起了眼,以一种戏谑的心情看谢侯爷仓促地换了辆马车, 突然想知道, 如果自己一直站在这里不走,他会把戏给演到哪一步。
只可惜, 今日她最感兴趣的事,并不在这里。
于是她背过身, 拾阶而上踏进了寺院高高的门槛, 身后的琼芝紧跟上来, 替她买好了香烛等一切物事,再加上今天请佛像的银票,全扎进一个浅青色的锦缎小包里。
安岚穿过人群,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前世那间观音殿,殿里已经站着几位小姐丫鬟,各个垂头默念,心思虔诚,莲上观音闭目倾听,也没留神殿里混进来一对儿心怀不轨的主仆。
功德箱旁的僧人被叫过来,一听说是侯府小姐要来进香油钱,便显得没那么清心寡欲,领着两人往内走,走到离门更远的内殿,安岚似模似样地在蒲团上跪下,琼芝则拿了银票和那僧人商议该如何捐佛像,两人谈了一阵后,那僧人转头随意一望,惊悚地发现那蒲团上竟少了个人。
可面前那娇俏的小丫鬟只是吐了吐舌头,仿佛并不太担心,僧人便猜测可能是内急之类不方便说的事,人家丫鬟都不急,他便也不太在意了。
安岚抱着那只绸布包快步拐出佛殿外,拐进一间李儋元替她准备好的禅房,改换了一套小沙弥的装扮,再将头发全塞进僧帽里,低着头走出禅房时,倒真像一位混进芸芸众生的普通僧人。
她怕被其他僧人看出,低着头假装认真诵经,左拐右走,终于找到李儋元呆着的那间禅房。
与此同时,豫王李徽带着随从在观音寺外观望良久,并没有找到如谢侯爷描述般的女子。他还记得谢侯爷告诉过他,因为自家这位长女从小呆在外庄,回来后也不愿让人画像,所以细致对他描述了安岚今日从头到尾的打扮,出门时还特意让她戴了显眼的璎珞坠子,再加上随身丫鬟的特征,应该是错不了。
可他状似随意地在殿外走了好几个来回,被进进出出的大姑娘小媳妇送了不少秋波,却根本没找到如谢侯爷形容得那人。随着山顶钟声敲响,寺里早过了进香的鼎盛时期,李徽终于开始觉得不对,明明收到谢侯爷传来的消息,那位谢小姐应该一直待在寺内,为何到现在都没见她现身。
他吩咐随从到观音殿里去找了一圈,可依旧没见到如描述般那两人,只说好像见到如那丫鬟模样的姑娘在和僧人闲聊,但她身边并无他人。
李徽这人向来谨慎,只听这回报,便猜出事情可能出了差错。可他将过程反复回想,实在不明白这滴水不漏的计划,为何会在最关键一处走歪。那位谢家小姐,究竟是识破了一切,还是只是一时贪玩,被什么的事绊住了脚步?
他心中涌出无数猜测,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让那随从再找些人过来,在这寺里四处找找,若是发现有像那位谢小姐的行踪,便一定要回报给他。然后便装作在寺内闲逛,认真拜了几座佛,才绕进一间早已准备好的禅房。
“你说安岚她不见了?”
禅房内,谢侯爷重重放下茶盏,脸色变得十分难堪,他便是怕今日会出变故才偷偷守在寺里,没想到还是遇上了最担心的事。
李徽倒是不如他这般激动,只是撩袍做下,抓起盘子里的花生扔到嘴里道:“谢侯爷,看来,你只怕是低估了你家这位大姑娘了。”
谢侯爷手按着桌沿沉思许久,摇着头道:“不可能,安岚她这些年虽然与我不太亲近,可到底是个不足十七的闺阁小姐,她能有多大的心思,更不可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他想了想又道:“可能她只是一时贪玩,或是遇上什么熟人找个地方叙旧,断不会是有意躲避。”
李徽目露探究之色:“若是真的错过倒也无所谓,今日不见,往后也有的是机会。可她若是有心避开,这事……可就不太简单了。侯爷确定你我在府中会面时,一定没有旁人发现?”
话音刚落,他很快捕捉到谢侯爷眸中闪过的心虚,倏地冷了脸道:“侯爷若是还有事瞒我,也无谓再谈下去了。”
房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隔了一堵墙外,某个偷听之人也立即提起心来,生怕他们就此谈崩,自己一番心血可就全白费了。
时间倒回一刻之前,安岚在李儋元房里等了一会儿,就接到肖淮的报信,说找到了谢侯爷所呆的禅房。还在寺内发现了正四处找她踪迹的豫王。
肖淮领着她到禅房后的隐蔽处,禅房的墙砖本就砌得薄,在这个角度,正好能将房内的声音全听清。然后肖淮便猫腰找了棵树下守着,留她抱膝而坐,忐忑地等待着可能面对的真相。
其实只需这几句话,就能彻底击碎前世那场初遇的所有幻境。哪有什么天定姻缘、一见倾心,不过是有人步步织网,有人一头栽进,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