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只有这点好,知青个人行动自由,队下都不深管。张永东去大队开拖拉机,这就不同了:一个司机轮一个班,说离不开就是离不开,让别人替你开拖拉机,出点事情,让谁兜起来?因而迟迟不得回城转转,张永东早已急了眼。
恰在这时,从大队传来消息,山上石头窝子里,开山炸石的炸药,早已用完。去东县公安局审批领取,到手还需时日,山上取石工作暂停。山上石头窝子这帮人,立马要去河北沿儿收秋庄稼。朝坝上送石头的这帮人和拖拉机,都收兵回营去。
这是天大好消息。张永东先行一步,把要拉回大队的东西,撇给皮轮拖拉机,自己开上履带拖拉机,一路突突顺着土路直奔大队去。都是好差事:公家管饭的船工,大多时间有人管饭的拖拉机司机,张永东没有一样看在眼里,他急于回家吃肉去。他着急,他想解馋,他想吃肉,他想吃肉想得着急。
沟里的各项工作都顺畅,事情也都安置住了。张永东去找多麦,说:“泉源回来这么长时间,你也让泉源回家转转。我看泉源也很累,你让他陪我回去歇几天。你给他个假,让他跟我回去歇几天吧。”
多麦说:“我早说过,只要队下事情安置住,他想歇,就随他的便,我根本就没有难为过他。你让他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孙泉源在旁边听着只是笑,最后只好说:“你想让我陪你回去,你只管直说好了。”
话说到此,孙泉源也就很高兴陪着张永东回家走了。都是年轻人,新事物总是想抢先看一看。甄世红进了医学院,尤继红进了师范学院,君子妹,期仁达也进了师范学院。去找他们玩儿,就在市里,找他们去玩儿很方便。
两人骑上自行车,先去医学院。医学院不远,就在甄世红家附近。早几年他们去过那大院,里边绿树成荫,草地花丛,池清鱼红,荷叶翠绿,莲花粉白,环境虽不似公园优美,却比公园幽静。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那里有个大房间。里面放满了人体的标本:站着的,坐着的,新鲜的,干燥的,干骨架,骨架上搭着人皮的,还有各种器官,都是在药水里浸泡着……不过这都是传说,其实张永东和孙泉源都没见过。有次科普展,听说这个房间开放了。可惜他们都在乡下。听说以后,回来看稀罕,人家展览结束了。再想看,已没机会了。这次来这大院找甄世红,或许还能到那房间看一看?
两人兴致勃勃一路骑来。还没骑到学院门口,远远望见那门口围满了人,铺天盖地全是白纸黑字的大字报。两人觉得奇怪,还正想着:“学院门口咋会又聚众贴起了大字报?”猛蹬几下,转眼已到了跟前。那挂着、贴着,在地上压着的大字报旁边围满了人,有人还在愤怒地解说。都是一个主题:他来城里上学,把我给抛了。他是陈世美。他是女陈世美。说的都是这个人来市里上大学,把家里的对象,老婆给抛弃了。
听了一宗又一宗,张永东的脸色阴沉着,一会儿一问孙泉源:“这也太恶劣了吧。这种人,思想有问题,就不该让他来城里上大学。这男的抛女的,这女的抛男的。若是让他们还待在乡里,他们会说抛就抛吗?这些也都是些没良心东西呀。学院应该开除他们吧。”
孙泉源说:“学院管不着这些事情吧。这是人家私事儿,学院管不着吧。”
张永东说;“什么管不着?这是思想问题。来到城里上大学,就觉得地位变了。自我感觉良好,出人头地了。这算什么东西,思想有问题,学院还不应该开除他们吗?”
孙泉源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地位变了,思想要变,这也正常。真正一竿子到底的人,能有几个?硬摘的瓜不甜。这还得有缘,这些人来学院门口贴大字报,做这种宣传,其实没啥作用。”
张永东听着心里不忿儿,恨恨说:“甄世红要是把你抛了,你觉得也应该吗?”
孙泉源一听呵呵一声笑:“你咋这样说呢?我跟他们这种情况一样吗?”
张永东摇摇头,也笑了。说:“世上的事情咋能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