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
文披长祢和四岁,从小在祢府做事,年深日久便磨炼出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她从此深深地忌惮起安车,日后又深恨当日忌惮得不够深——在她看来,那此后数年发生的种种出格事件都是始于这一场妖气纵横的对话。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仅凭几句话就为自己说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委实可鄙。
不过,公正地说来,文披也实在夸大了几句话的功劳。数日后,正式地成为祢和伴读的安车好奇问起,“若我堂考的表现不是最出众的那个,他们会容许你选我么?”
祢和在检视刘子让空出的屋子,“若我决定了选你,我也能想出些别的理由——比如你出身低微,学习的时间和条件都比不上其他人啦,你的字和文章有灵气啦等等,不过呢——我是看见你出类拔萃,才最后决定选你的。所以,你如愿以偿,还要感谢你自己,哦——还有我爹爹。”
尽管祢懿各种暗示明示祢和选择另一人,看到她心意坚决,最后到底也勉勉强强地纵容了这个看似离谱的决定,还架不住女儿的请求,跑去跟自己的父亲祢跃劝解一通。
祢懿把安家的左邻右舍以及跟安车相熟的祢府家仆问了个遍,得出了个他温和质朴单纯良善的结论,于是,用他的话讲——这不知哪冒出来的小郎除了出身低贱,其他方面倒是理想得很,那么,事无完事,白璧尚且要容得微瑕嘛,罢了罢了,随雍儿高兴便好。
祢和心下嗤笑——质朴?单纯?
她趁着刘子让的旧屋子里没有旁人,拿几日来梳理明白的细节审问安车,“我兄长怎么忽然想到抢刘子让呢?按理说,我对子让的不满他不该知情,子让虽然心有怨言,别人不问,他也不会主动说起。”
“是我给子让出的主意,让他投靠祢直小郎。”
“呵,子让先前可不怎么喜欢你,不一会儿功夫反过来听你献策了?你倒真有办法。如今他看你利用了他,还取而代之,想必只能对你比以前更加敌视。”
安车毫不在意,“鱼和熊掌又不是总可以兼得。”
“你这网织得倒严密——我猜,你是早就在观察我的喜好吧?我会考《左传》,你该早就猜到了,想来也下了不少功夫。”
“是。”
祢和冷哼一声,待回到自己的书房,她才再次开口,“罢了,我明白这个机会对你事关重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今后若让我发现你背着我布局,我会即刻请你走人,你接受么?”
安车肃容,“接受。”
“还有一事。”
祢和这一下有点迟疑。她顿了顿,“呃,你介意改一个名字吗?没别的意思,实在是你养父给你起的名字太随意了。”
对于一个在意文字的人,每次叫起这个名字都让祢和觉得有猫爪在挠自己的耳朵。
“不介意。”这是实话。
祢和想了想,“或者,你来金城以前,家人叫你什么名字?或许可以沿用。”
“没有名字。”
祢和笑起来,“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安车笑着重复,“真的没有。”
祢和知趣地不再追问,垂目凝思,“文披说你心思深沉,我看她一如既往,正确得不能再正确。”她扯出一张新纸,提笔蘸墨,边写边道,“那么,不妨顺着你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