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被太皇太后劈头盖脸的斥责一顿,怔然回过神来,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太皇太后的衣袖,“母后,宁娘不是这个意思。”她素性温和,不善与人争执,刚刚仅有的气魄不过是出于对阿顾的全心爱护之意,如今气势一折,便再也鼓不起来了,“我只是心疼留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这个孩子吃了太多的苦,我一心想把最好的东西捧给她,只要她过的好,便是我什么都不要都是心肯的。”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望着面前的长女,目光中露出悲凉神色。“宁娘,我一辈子只有一子二女。你皇兄虽去了,但终究子嗣绵延,圣人禀性聪慧气魄宏大,日后执掌天下,用不着我为他操太多心。只你和瑛娘……你们姐妹两个命途都多舛,在婚姻上极不顺畅,只留下了阿顾这一点骨血,我难道会不心疼,害了她?可是宁娘,”她一拄凤头拐杖,神情转为沉肃,
“爱一个人,就要为之计深远!母后已经老了,甚至连活不活的到留儿出嫁都不知道,你又是这幅提不起来的个性,你有没有想过,在日后我们照拂不到阿顾的时候,她要凭什么在这大周上流社会中立身呢?”
公主悚然而惊,怔怔问道,“母后,你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凉凉一笑,“既然你我母女都不能成为阿顾最终的庇护,便只能为她找一个庇护出来。”
“所以母后你,”公主渐渐明白过来,恍然道,“你让留儿和圣人常常交往,便是让他们表兄妹交好,日后让圣人庇护留儿?”她心中明白过来,便为之前对太皇太后的误解愧然起来,惭然道,“母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留儿费了这么多的心。我却不懂事,还暗地里误解了母后,着实是不该。只是,”
她想起了什么,迟疑道,“我瞧着圣人性情冷清,对宫中几个公主都没存着几分情分,留儿不过是他的一个表妹,他又如何能真的对留儿好,日后时时照拂起来?”
太皇太后瞟了长女一眼,拄着凤头拐杖,在次间中的七宝罗汉床*上坐下,道,“你能瞧得出圣人冷情,也算是有些长进。但你对圣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丹阳公主垂头道,“女儿愚鲁,还请母后见教。”
太皇太后扬起头,目中露出睿智光芒,“圣人这个人,虽然性情有些清冷,却绝非没有感情。宫中的几个丫头虽是他的亲姐妹,但也正因为是皇家公主,反而不得真心。且说是妹妹,其实这些年,他和哪个丫头长久相处过,又如何能养出什么真情分?反而是表妹,因为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才能够真心相待。这一年以来,我老了脸面,让圣人亲自带挈着阿顾习书法,他和阿顾之间虽开始的时候出于功利,但相处的久了,谁人能不放点真心?”
她微微一笑,望着公主道,“宁娘,你可记得姚家的那个丫头?”
公主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太皇太后说的是姚良女。“母后说的是她?那丫头当年在丹园出了事,如今已经嫁进了临清县公府,据魏国夫人说,已经怀了三五个月的身孕了。母后说她做什么?”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道,“你可知道,李三郎如今已经爬到了什么官职?”
“什么官职?”
“云麾将军。”
“呀,”公主小小惊呼一声,云麾将军乃是从三品武职,李朔初初投入军旅,不过短短一年功夫,便已经爬到了这般地位,可谓是速度飞快的惊人。
太皇太后若有深意的笑道,“是啊!去年洛阳丹园之事,圣人本恼火他污了姚二娘的名声,打算严惩于他,但在弘阳殿见了他一面之后,不知怎的竟也就同意了。李三郎此后便得了御前演武状元,随军入了安西,如今在安西都护张孝瓘手下效命,积累了不少军功,蹭蹭蹭的将这官职升起来了!这李三郎虽然有几分勇谋,但能够这么快升上高位,不得不说是得了上头照拂的缘故。宁娘,你说,他是如何得了如今际遇的呢?”
公主听的过了好半会儿才想明白过过来,“母后,你的意思是,这李朔是因着姚良女的情分,得了圣人关照,这才借机摆脱了家事钳制,一路在官职上高歌猛进?”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你竟是连阿顾都不如,到现在才明白?”太皇太后恨恨白了她一眼道,又指点她道,“圣人虽然性子清冷,但对于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却是肯下功夫维护的。因为姚良女,他恼了东都魏氏,却又担心直接彻查让人联想起丹园之事,损了姚二娘名声,对姚二娘不利。忍了好些日子,方借了魏家行刺你的借口狠狠发作魏家,一个家族经此一事,百十年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圣人为了姚二娘所作还不仅仅于此。——这姚二娘不过是贞顺皇后的娘家侄女,从小和圣人一处长大,也积下了如是情分。咱们留儿是比她差了家世还是差了才德,难道竟连她也不如?我也不指望圣人将阿顾看的多重,只要他日后愿意为阿顾出头,且对阿顾的夫婿稍加照拂,顾家就不敢动阿顾分毫,日后便是谁娶了阿顾,也都得掂量掂量,不敢随意薄待。”
太皇太后苦口婆心述说,丹阳公主这才领会了她的一片苦心,感念道,“母后筹谋深远,宁娘自是信服的。只是,”她心中七零八落,上下吊坠,依旧存了一丝疑虑,嗫嚅问道,“母后您为留儿打算是好,但留儿终究年纪幼小,若是对圣人生了一丝半些儿情思,可怎生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