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声音,长明一喜,十分自然又温和地抬了抬手:“兄台,不好意思,我家官人回来了,要不,你换个座儿?”
黄衫男子轻飘飘地走了。
季云疏承了那一句“我家官人”,面皮由铅灰转成了祥云,好看了许多。见着长明眉角眼梢都是喜迎他归的笑意,便体贴的给她倒了杯热茶。
长明不客气又顺手地接过,道谢也因着这动作做了太多回省了去。
这一番自然又亲切的态度,如行云流水毫不作假,季云疏心头很畅快,也就不跟那般酸秀才一般计较了。
但是酸秀才之所以叫做酸秀才,实在是因为他们不仅啰嗦,还十分的自大,这股子由内而发的自大,成就了他们身上那种令人闻风举泪的酸腐气。如今四宇清明,天下太平。举国的百姓成日腻在这种清风朗月的太平日子里,没事就喜欢夸圣上是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今上领着这个金灿灿的好皇帝的贤名,做的事儿就格外的体察民意。加上今上是个惜才怜士的,尤喜文韬善略之才。权位顶高的人,若是喜欢个什么,就爱惯着养,于是天下间的素人学子,就被圣上惯出了个毛病。脚丈天下路,眼观八方景。凡是遇见个茶楼景台什么的,就喜欢三两聚集,论一论国家大事,讨一讨官场秘辛。只要这群平头学子聚了头,好的坏的,明的暗的,夸得讽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要好好说道一番。最好旁边能坐着个隐着身份的达官显贵,越贵越好。如此才能十分地领略到他们的文彩非凡见识深远,又不惧权贵敢于谏言的高贵品质。
如今,季云疏正领着这个小景台上隐藏着身份的达官显贵这个角色,坐在长明对面,木着脸色听那群学子侃侃而谈。
起头的是临栏的那个白衫公子。许是这青山绿水暗飞丝的愁巴景不小心触了他心底那根伤春悲秋的弦。长明但听一声踢凳起身,那公子念了句:“春风暮雨寒,满目入江谭。空怀天下意,门朽误陵兰。”
此处说的“陵几年前,平江陵兰县出了个质优身秀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子,那才子踏着春雷而降于平江郡一个县爷府中。传言才子生的眉目飘然若仙童转世,不过四岁便张口能文,脱口成章,且篇目眷秀,令时县的举人才子都觉汗颜。但能将声明远达天下才子之口,光靠文采是不行的,还得有气节。那才子便是个十分有气节的才子,他看不惯县爷老爹收刮民脂欺压百姓,一篇《刍狗论》将自己一家搞得家破人亡,沦落罪籍。后他自己倒是因为大义灭亲之名得圣上格外开恩,朱笔御题了一封信,将他脱了罪籍,允他可同天下学子一同参加科举,重振门楣。岂料才子高风亮节,一口将这莫大的殊荣拒之门外,言说父罪子偿,从此再不踏朝堂半步。之后那陵兰才子果真孤守在陵兰县一座门头腐朽的枯木寒舍,刻苦度日,清白端正做人。这般遭遇引得天下文人同情又敬佩,陵兰才子之名,远扬天下。
长明唏嘘,她也很是敬佩这种敢大义灭亲的厉害人物。
显然,那位白衫公子也很是敬佩那陵兰才子。
在座的学子听了这句子,皆言好拊掌。长明砸吧砸吧嘴,觉不出那句子好在哪里,便又端了茶来喝。
香濡的茶水刚入了口,便听旁桌一人声音沉重由衷感叹道:“圣上如此爱惜人才,实在是我等学子生时有幸。便说那位芷兰清风的太子爷,日后定然也是同圣上一般的圣明君主。”
说完为了表达他自己前后两番话的对比之明显,还稍稍提了些音量,道:“那新册的云亲王若也是个清明廉洁,恪守自身的亲王,便更是天下百姓之福了。”
长明第二口茶水刚滚喉,不仔细将自己呛了个准。季云疏眯起眼睛给她顺背,连带着想一想,他除了装了二十来年的病,何时不清明,何时不廉洁?又何时没有恪守自身?
另有一人接口道:“正是正是,唉,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
便有好奇的一个凑上来,问道:“两位仁兄说的那云亲王,不是刚被封来了这南安郡么,听说最近又病的起不来身,每日只靠着一口老参汤吊着命。”
先头那个感慨的冷哼:“我看是冤死的百姓,来找那王爷晦气了罢。”
好奇的仁兄顺理地问道:“哦?怎的说?”
感慨的那人便端了一股子讽刺的口吻,冷戳戳地道:“圣上将人杰地灵地南安郡给了那草包王爷作封地。府邸选在临溪县里。那临溪县的县太爷和他手底下的杂碎为了讨好这位备承圣恩的亲王,强拆百姓居所,扩建王府。不知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整日在县衙门口哭望。那混碎的县太爷一声令下,派了官差衙役,乱棍将流民打出了临溪县。实在可恨。”
好奇的仁兄道:“那云亲王远在京城,这事恐怕他是不知情的。”
感慨的道:“什么不知情?那王爷可是偷偷来了临溪县的。”
仁兄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表舅,在临溪县开客栈,听说那王爷便宿在他那客栈。前日晚上,他楼里的伙计上楼给客人送夜宵,亲耳听见有个女子凄厉大喊,说那王爷有强抢民女的坏毛病。”
乖乖,这番场景,怎的听着如此耳熟?
长明抱着大黑抖着面皮转身凑过去,适时地插了个话:“敢问仁兄,那客栈可是唤作流云客栈?”
感慨的那位学子张口便道:“正是。”
说完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