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记得,小时候,她根本不是皇太极最喜欢的女儿,父汗最喜欢性格张扬的二姐,目光总是离不开一身红装的马喀塔。就算是他来额娘的西宫,单独面对她们三姐妹时,四姐雅图也总能比她得到父汗更多的关注。“雅图”在满语中是“丫头”的意思,这是一个爱称,也是一个昵称。每当皇太极用亲切、温暖、充满爱意的语气称呼四姐的名字时,阿图会感觉到一阵的羡慕和向往。阿图自己的名字,在满语中是“小马驹”的意思,这个跟二姐“马喀塔”差不多,“马喀”是马,“塔”是美好,合起来是像马一样美好。而“阿图”,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对小马驹的统称而已。
皇太极爱马,但是他有成千上万匹战马,不会把一个小小的阿图放在他心上。可是阿图一直爱着父亲,即使她只能得到他万分之一的爱。
在父亲娶到第三个科尔沁姑娘之前,他娶过十四个妻子,生下了五个儿子,八个女儿。对阿图而言,除了大福晋生的三个公主,和她母亲布木布泰生下的两个姐妹,其他的手足至亲几乎全是陌生人。除了逢年过节,平时根本见不着面。
苏茉儿说,在盛京长大的孩子真是可怜,人像庄稼一样给栽在皇宫里了。苏茉儿从小在广阔的大草原上长大,像牛马一样无拘无束。蓝天是屋顶,星空是明灯,疯够了,跑累了,眼睛一闭,就地一躺。闻着花香和泥土香,听着鸟叫和虫子叫,天大的愁事也忘光了。阿图喜欢听苏茉儿说的草原故事,也喜欢听苏茉儿唱的古老歌谣。
每当苏茉儿用满怀深情的口吻说完一个故事,或者唱完一支歌,哈日伊罕总是不屑,当苏茉儿一走,她会一边吐口水一边说:“什么蒙古,什么草原,叫这头该死的小母狼见鬼去吧!”她从来不敢当着苏茉儿的面表示自己的厌恶。实际上,哈日伊罕十分的惧怕苏茉儿。她是专门负责照看阿图的嬷嬷,平时从来不多说话,她的针线是所有仆役里面做最好的,手是最巧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玩“嘎拉哈”的游戏老是能赢。哈日伊罕在众人眼里是典型的闷葫芦似的老实人,吩咐下来的活儿干的又好又快。嬷嬷们爱聚在一块拉家常打络子,她单独坐在孩子的摇车边唱着小曲儿过一天。满族的摇车是挂在房梁上的,由松树皮、桦树皮这种冒着香气的木料做成。阿图还记得哈日伊罕给她做过一个装满了小米的布枕头,睡起来“硬实”的很,阿图的后脑勺又扁又平,发育得十分齐整,这个布枕头该记头一等功。后来,七格格出生了,阿图也被哄下了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摇车。
哈日伊罕在生活上把阿图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是她总喜欢在阿图面前贬低蒙古人,尤其是喜欢说苏茉儿的坏话。因为这个,阿图讨厌她。即使她像爱女儿一样爱着自己。“哈日伊罕”本身是个蒙古名字,指的是“黑皮肤的丫头”,可哈日伊罕除了长得黑,还非常肥,壮硕得跟一个男人似的。据说她年轻时,是肫哲公主的侍女,在额娘的娘家科尔沁生活过一段时间,“哈日伊罕”这个名字就是那时给取的。直到阿图出生那年,老额驸归天了,肫哲公主依故俗,嫁给奥巴的儿子巴达礼,这才打发了她回的盛京。大福晋本不想收容她,想随便给点银子打发出宫,是额娘开口留了她:“我的阿图需要一个嬷嬷。”正因为这个原因,哈日伊罕对布木布泰感恩戴德。宫人们咬舌头说,毕竟她生得这般难看,出了宫也没男人愿意养她。
俗语说:“十桶清水敌不过一盒墨,天大的恩情敌不过针尖那般小的仇恨。”哈日伊罕对蒙古的一切深恶厌绝,除了西福晋,她把所有的蒙古人都当成是宿世的仇敌,恨不得饮其血吃其肉。不过,她的胆子比老鼠还要小,在宫里偶尔碰到一个蒙古人,她那张原本黝黑油腻的脸,瞬间会变得比鬼还要白。
“铁木真,大可汗。”
“一生敬仰长生天。”
“敌人铁骑百千万。”
“草原骄子凯旋还。”
阿图跟着苏茉儿学唱这些蒙古族的歌谣,但她每次都会悄悄的把“铁木真”换成“皇太极”,在她四岁的认知里,成为一株皇宫里的庄稼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这里皇太极是太阳,额娘是月亮,其他的福晋像星星一样围绕四周。皇太极是太阳,是光,是热。他的爱是温暖的、和煦的、无私的。阿图相信,太阳不会忘记她,她肯定能得到皇太极更多的爱,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直到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海兰珠,那个无法用语言都形容不了,做梦都梦不出来的女人。阿图的美梦就像海里的泡沫一样,在这个女人的艳光下顷刻破灭。她的美梦粉碎的那样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叹息。
那一天,阿图被额娘与苏茉儿打扮一新。和蒙古来的亲友格格、女眷主妇们待在同一个屋子里,人一多,炭一烧,阿图只觉得头疼脑热,闷都闷死了。趁哈日伊罕被叫去准备宴席,屋子里的老嬷嬷打瞌睡,没人理她们会这一群小孩子们,于是她就偷偷溜了出来。
阿图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想到皇太极赏给她的汉族奴婢居然发现了她。新来的奴婢被鞭子伤了容貌,她偷偷把这个女汉人喊作“毛伊罕”——丑八怪,阿图向来喜欢漂亮的东西,对丑八怪是半点的好脾气没有。当阿图被一把扯住的时候,她尖叫着对着人家又抓又打,凶得像一头愤怒的小豹子。挣扎间,丑八怪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