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轻轻叹口气:
“姐姐,咱们明天再来等,好不好?”
女子依旧不说话,也不动。
弟于是走了。绿溯的娘,三清的娘,也纷纷劝了女子几句,拉着自己女儿回家了。
女子如木雕泥塑一样,麻麻木木地坐着,坐得僵硬了脖子,坐得僵硬了心。
蝉虫落在她的肩头,啼鸣几声,忽然一歪,飞走了。
蚊虫叮咬住她裸露在夏夜的微风里的一双洁白的手。
女子的眼睛始终望着他走的时候的那条道。
那条尚算宽阔的道。
世上什么东西最长呢?
是等待。
瞧我,他今日才走,我今日就开始了思念。
女子自嘲地笑笑。
笑起来的时候,觉得脸上很是僵硬。
为什么会僵硬呢?
大概是一天都没有动过了吧。
她软软的身子坐直起来,脖子僵得厉害,背部也疼得慌。
远方泛起鱼肚白,天要亮了。
原来她从白天,一直坐到了晚上,然后再从晚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如果他还在,他一定会笑自己痴傻的吧。
想起他,心头又似乎被狠狠地抽打了两下。
女子皱起眉头,紧紧捂住心口,默默承受。
世上的事情,公平得很。遇见他时,有多少欢欣雀跃,他离开时,就要承受多少悲伤痛苦。
待日光逐渐亮堂的时候,女子忽然觉得腹中空荡,饿得不大舒服。
可是心头空荡的时候,区区的腹中空荡,又算什么呢?
弟来了,端来一碗米饭。
女子的眼前晃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定下来。
女子接下米饭,吃了起来。
女子吃得很快,囫囵吞枣一般。潦草随便,像是完全不在乎吃的是什么。
弟讷讷地开口:
“我还以为姐姐会绝食。”
女子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埋着头继续吃。
弟拿了水出来,说:
“姐姐喝点水吧?”
女子没有搭理。
弟忽然蹲下来,认认真真地说:
“姐姐,你还有家人,还有朋友,不能为了他,把自己荒废了。”
女子讷然道:
“我没有。”
我没有想荒废什么,我没有想忘记什么,我只是,有一点不舍,有一点不甘心,而已。
所以我积极努力地吃饭,努力地好好活下去。
努力地想让他知道,他把我丢下,我一点都不在乎。
一点都不。
女子的眼眶里又涌出泪水来。
多可惜啊,她的泪水,再也没有他来怜惜了。
可是还是要活着啊。
她虚弱苍白的脸勉力地笑了,像是在安慰周围所有担心她的人。
女子跟着弟回家去了。
此后,人们日日见到女子去柳树下,石板上,望着那条马蹄经过了的道,那条始终荒无人烟的道。
绿溯和三清日日陪她。
她们有时会说笑,有时会打闹。
女子望着道,心想:
等你回来,会看见一个比从前更快乐,更好看的我,你会不会后悔当初一走了之了?
那条道走的人越来越少了,夏季荒草又长得疯,很快地,道越来越窄,窄得只够一个人走。
够了。她想。
她不在乎他是不是会八抬大轿地回来接她,她只要他一个人回来就好了。
她站起身来,看着远方道那看不清的尽头,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轻将军笑得眼睛弯弯。
她也笑。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女子和绿溯,和三清,每日嘻嘻笑笑,仿佛早已经忘了那个年轻的将军。
可整个村,整个镇,都知道,她没有忘。
她依旧每日痴痴地、不顾刮风下雨,坐在老柳树下,石板上,望远方。
过了两年吧,那条日渐窄的道上,终于响起了马蹄声。
那“噔噔噔噔噔”的声音,明明那么闷,那么重,在她听来,却这样欢快,这样悦耳。
女子欢喜地站起来,捂住即将爆裂开来的心口。
她的将军,要回来了。
女子急匆匆地问绿溯,她有没有变老,有没有变丑,还能不能见他。
绿溯笑嘻嘻地说,放心吧,你美得跟画儿似的。
三清撇撇嘴,瞧你,没出息。
马蹄声终是近了。
她望着,望眼欲穿。
望来的却不是她心头那个年轻的将军。
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方才心升腾得有多么高,现在她摔得就有多么深。
出奇的,没有眼泪。
她有一点害怕。
她现在已经不会流泪了。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要把他彻底给忘了。
记忆里那个年轻将军的脸,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
纵然她多么想,多么努力地,去回忆。
那个马上的厮,歉疚地对她说:
“姑娘,将军说,战事紧急,让你再等等。”
再等等吗?
两年时光,两年青春,只有一句,再等等。
厮班马回去。
那“噔噔噔噔噔”的马蹄声,仿佛是在对她说:
等等等等等等
没来由的,心里突然一空。
她这一辈子,是不是都要在“等”这一个字里,不死不活,无悲无喜里度过了?
直到两鬓斑白,直到皱纹横生。
那个时候,她心尖上的那个年轻的将军,还能不能认出她来?
不,她不要这样。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苍老憔悴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