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显文媳妇做好了饭菜,显文先到东屋门口,隔着深色格子的粗布门帘,对屋里说:爹,饭熟了,给您端进来。
大先生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显文拎了一张小桌走进去,恭敬的说:爹,吃了饭再看书吧。
大先生把手里那本古旧的书合起来,放到面前的书桌上,他面色苍白,精瘦,戴着老花镜,盛夏里,他着一身黑色细布衣裳,十分得体整洁,虽然已近古稀,举手投足,傲气赫然。
显文把书桌挪到大炕的另一头,把饭桌摆放在大先生面前,显文媳妇这才端着饭菜进来,一个盘子里盛着一个开了花的白面馒头,一小盘油炸花生豆,一小盘黄瓜炒鸡蛋,显文媳妇恭敬的说:爹,您吃饭吧,不可口就知会我一声。
大先生扫一眼饭菜,不高兴的对显文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一家子吃一样的饭菜最好,你偏要另给我做细粮,你端走,我不吃。
显文解释说:爹,你岁数大了,吃点顺口的,是焕文送过来的面和鸡蛋,你不吃他也每月都会送过来。
大先生摇摇头,问:傻儿在呢吧,问他愿意和我一起吃不?
显文叫了一声傻儿,小子彦把门帘挑开一条缝,探头进来,人却缩在门外,显文说:爷爷问你一起吃饭不?
小子彦眨巴了两下眼睛,拨楞了一下脑袋,显文对大先生说:今个就别让他跟爹捣乱了,让他在西屋跟我们吃吧。
大先生笑了笑,说:他就是怕我考他功课。被说中了,小子彦在外面缩了缩脖子。
大先生拿起馒头,掰下半个,对门外的小子彦说:爷爷吃不完一个馒头,这半个归你。
小子彦却拒绝说:叔说,让爷爷吃细粮,我不能和爷爷抢。说完,放下门帘,退回去了。
玩耍了一天的小子彦,转眼之间吃光了一碗玉米粥,他饿了,顾不上去菜碟子里夹菜,一旁的显文从咸菜里挑了几个黄豆放到小子彦的碗里,说:不要这么狼吞虎咽,对肠胃不好。
小子彦腾不出嘴巴来答话。
显文又说:吃饭也要吃菜,光吃饭哪行。
碗里已经空了,小子彦这才得空说话:爸爸,不是人是铁饭是钢么?
显文往小子彦碗里添了粥,夹菜给他,说:你个子小,什么都多吃些,就会长得快一点。
小子彦摇摇头,很认真的说:叔说,男人靠脖子上面,不靠个子高矮。
显文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显文的三儿子子年捅了一下小子彦的胳膊:你怎么那么会忽悠呢?子年大小子彦七岁,是个苍白瘦弱的少年。
小子彦端端正正坐着,瞄了子年一眼,嘴巴忙着嚼饭,没空说话。
显文的二女儿子淑说:傻儿,家里就你最挑食,都是叔惯得,比二爷爷家的羊还难伺候。子淑已满十六岁,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显文的三女儿子芝,她比小子彦大五岁,扎着两只羊角辫,说话很急也很冲:二爷爷家的羊,就是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比人都娇贵,还不能拴着,从白天到晚上都和人似的满院子溜达,天黑了二爷爷不带它出去它就叫唤,二爷爷去哪它跟着:它还有烟瘾呢。
除了显文,屋里人都笑起来了,说小子彦瞎说。
小子彦瞪起小眼睛,认真的解释:我亲眼看见的,二爷爷每次点着烟袋锅,羊就凑近二爷爷,仰头看着二爷爷,二爷爷抽口烟,再朝着老羊的鼻子喷几口,羊就像二爷爷那样,把烟吸进鼻孔里,过足了烟瘾才走开。
子淑,子芝,子年,还有显文媳妇,都仍然笑着说不信,显文媳妇说:怎么可能啊,羊还要抽烟?还和人似的有了烟瘾?
小子彦因为满屋人不相信他的话,显得有点着急,饭碗都搁在桌子上了,显文这才搭腔:傻儿说的是真的,二爷爷怕人笑话,不让人知道,他宠着那头羊,比女人宠孩子厉害。
既然是显文这么说了,大家都信了,但是有些接受不了。
显文:二奶奶没了好多年了,二爷爷一直一个人过,白天夜里没着没落的,只能守着老羊过日子,就把老羊当女人当孩子宠着。
子淑:二爷爷真是太孤单了,二奶奶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德胜叔,德胜叔中专毕业留在了城里,娶了那个城里女人,这么多年了,那女人就来过那么几次,每次来了都不住下,也不带孩子回来,还不是嫌二爷爷家里脏,可是二爷爷什么都不说,每天在人前总是乐呵呵的,其实二爷爷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要不闷头抽烟,要不对着老羊说话。
显文媳妇叹口气,说:二爷爷心里可想德胜了,每次咱们家子益带媳妇孩子来,二爷爷都不出院子,他是躲着不想看见子益一家子,怕难受吧。
爸爸,这样的儿子是不是应该挨揍?小子彦忽然插话。
子年:你以为是你干了坏事爸爸打你呢,二爷爷的儿子都有了儿子了,二爷爷都老成那样了,他打得动吗?
显文:我是得去找找德胜了。
爸爸,我跟你去,到时候我教训他。
屋里人都被小子彦逗乐了,显文嘴角牵动了一下,眼睛里出现一丝笑意,看一眼义愤填膺的小子彦:你教训他,你怎么教训他?
小子彦:我每天都去看二爷爷,还给二爷爷送吃的,二爷爷喝的黄花,有我採的,还有爸爸採的,也有叔叔採的,反正没有德胜叔採的,二爷爷只有看见我,才会笑一下,他自己在院里院外的绕上一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