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邑有盐,曾处处盐田。数百年多方争抢,刮地十层不止。
四乡苦于兵燹,当外人问及时,每多称无盐。没有盐就没有抢夺,故得其名。
至今,无盐邑确已无盐,终于名副其实。更因煮盐千年,周遭山林砍伐无度,几成不毛之地。邑地到是扩大了数倍,处处低洼沼泽,田瘦人稀。旧城仍在,早已不复往昔繁华。
齐王弃之,楚王弃之,鲁公也曾弃之。为三弃之地。
“不过,三弃之地,却并非无人治。”老者又说道,脸上露出奇异微笑,似乎也感到不可思议,“天子之封,诸侯不悖。惟存此一地也。”
童子睁大眼,“与冥地相类?”他就没听说过哪路诸侯与天子争冥地。
童子仍在纠结冥地所属。
老者不由失笑,摸了摸童子的小脑袋,摇头:“非也。昔者无盐邑盐金丰茂,天子圣心,不忍独据。遂下赐采邑、田邑,分润诸侯、公卿。盐金少时,诸侯、公卿又下赐大夫、士人等等。沿至今时,盐金绝矣,则各听其便。无盐邑宰亦放任自流,若洛邑貌。”
言下之意,无盐邑现处境与周王室相似,除城邑外,别的地方都有主,邑宰也管不了。
童子素知无盐邑无盐,本无期盼。但听曾经丰硕,立时便觉十分义愤,“如此,责在邑宰。竭泽而渔乎!”天子圣眷,自是无错。
老者闻之又失笑,也不评论对错,接着又给他讲。
按理,各处不过是食邑,邑宰权力的确很大。然没了盐,耕地又少,甚至连战略价值也没有。丘陵平原无险可守,这是不争之事。谁也不会派兵驻守,否则还要养兵。故,天子所封,无论哪个诸侯都认。谁封就该谁管。
不是冥地,而是废地。仓廪虚,故王不争。那么,秦又为何争中原?
童子忽然想道,“昔天子封,也必是十分难请。”连他都不甘心,何况天子。圣心、分润,岂非说说罢了?所以:“邑宰不宰。非不愿也,不能为也。所欠者,军礼矣!”
没有邑兵的邑宰,能做什么?
“呵呵。”老者终于抚须欣然,“青儿果真聪颖。望不负汝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恪守君子,襄祐我族。习礼之余,六艺中射、御更不可一日荒废。三弃之地正合流寇盘桓,一旦,”
老人此时方才道出内心真正忧患,“无盐邑是族里最后退路。人弃,我不可弃。”
“叔公命,孙儿莫敢忘。吾必以君子自律以律族。”童子一脸肃色,俨然已有君子貌。
家族不能持军礼,但有君子之礼可守。
见童子初明志向,在道上,老者就没再细说多少人曾因无盐邑而富甲天下,用的又是何礼。
他的家族正是自无盐邑起家,成为累世士大夫家族。不显赫,而家祚绵长,封地也不惟无盐邑一处。但宗地所在,乃宗族信仰之本源,任富饶贫瘠皆不可弃。他此番归乡,便是落叶归根,教化子弟,不再复出。
偏偏路上遇到一支没挑明旗帜的队伍,送葬、携棺流亡皆有可能。后者可能性更大。青铜棺椁是王族规制,没有资格,白送你都不敢躺,除非不怕戗尸。
老者心里十分忌惮,任他百思不得其解,无盐邑何曾有过王族宗地?莫非是借道?
山匪、野人尚可剿,这支军队一旦生出羁留之心,势必打破无盐邑现有的平衡。
老者归心似箭,奈何牛车上三人都不是示警人选。他有些后悔没有接受君王后赐予的卫士
然扪心自问,再次选择,他仍会愤而辞宫。顾不了国事,他便从此只顾家事,以及无盐邑的事。不仅他的家族不弃,还要合纵无盐邑所有家族都不弃。
老者决定连夜赶路。去无盐邑,山不高,沟却深,非十分熟悉地形之人莫敢夜行。
山道弯弯,道路迂回,小径通衢。
无盐邑拜千年盐池所赐,踏出了无数条山道。道虽崎岖,却四通八达。城邑虽已沦为齐鲁楚交界一处可有可无集市,却可供远近山民交换生活物品以及隐士用度。
隐士也是无盐邑一大特色。如果说齐国在此乱世偏安一隅,是因离秦最远,那么无盐邑更是多年人迹罕至,天然迷阵,理想的隐居之所。无论哪个朝代总有人避世,山中修行,平地飞升。即便不飞升,也没人能寻得到他们确切位置。
想来也是,归隐大多人老成精之人。博闻广记,文韬武略,日星象纬,通天彻地。在天然迷阵上再布几个障眼法,贤者都不见得能入,对普遍文盲的俗世人来说,更有如神迹。
但隐士也不会做绝,把不相干的路也断了,彻底不让乡民出入。当然,除了邑宰。此为后话。
老者从齐都临淄致仕返乡,也算归隐。他自是有办法辨认归路。
于是,驭奴在老者的轻松指点下,驾着牛车,星夜兼程,绕过无数山道密林。晨曦微露时,无盐邑轮廓渐渐呈现,在一片丘陵环绕的小平原上。若较真的话,应还属周王室。但现任周天子恐怕已不记得,他还有一片王土在此。无盐邑邑宰,也是世袭
无盐邑共上、中、下三里。最早只有三里,现在当然不止。除了城邑,每里都被拓展过了,但仍只叫三里,没有四里、五里。当初是何规制,如今依旧沿袭。
城邑在上里内围,占踞小平原中心。城池广大,城墙百雉而不违制,古早前,曾为上古一王之方国。内城中心建在土丘上的石砌古王宫,虽破败仍高伟,至今傲视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