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宇文智站在台阶上望着满天星斗,五指虚张着感受指尖流动的潮湿,良久微微叹了口气。
“先生为何叹气?”李云棠见她院中有光,特地提了一壶酒前来,宇文智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两人一起到院中石桌前坐下。
“听说主子被罚去守太/祖陵了?”大概又是求亲一事顶撞了陛下,抬眼见李云棠正在倒酒,眉眼间不十分在意,遂不再宽慰。
“云棠在宫中时就常被罚,从小到大,书都要抄满一间屋子了,这等小事先生不必挂怀。”将酒杯递过去,李云棠微微笑着,“今日烦心事不少,先生陪云棠喝一杯。”
不在意被罚去守陵,却在意求亲未成吧。宇文智接过酒杯,两人仰头而尽。李云棠放下酒杯又斟一杯,将话头又引回最初,“云棠见先生眉眼间似有愁绪,不知先生在担心什么?”
宇文智抖抖袖子指着天边的一颗星斗,问道:“主子可识得那是什么星?”
李云棠发奋好学不过是最近一年的事,夜观星象这等高深玄妙的学问是一点都不知,天上的星星她只知道两种,亮的和不亮的。顺着先生的手指望过去,摇头道:“云棠学浅,不过先生手指的这颗。似乎异常明亮。”
“正是这样。”宇文智垂手,轻轻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亮了不好?”
宇文智点头,“此星是为灾星,星指南方,有水相。”一句话说得李云棠瞬间僵住,暗道先生果真大才。
“依先生看,若是南方真的发大水,大概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宇文智摇头,“老臣只是推测,准不准还未可知,主子不必当真。何况,这观星一事在时间上向来没个准头,做不得数。”
李云棠抬手为他又斟一杯,月光照得她双眸晶亮,“先生既预见南方会有大灾,云棠信先生。今夜先生不妨为云棠卜一卦,若南方几州真的生了水灾,我长姐是吉是凶?”
不问自己却问太女殿下吗?宇文智看着李云棠略带担忧的眸子,从怀里掏出三枚特制的铜版,就着月光向上抛起,两枚铜版皆背面朝上,还有一枚在石桌上打着旋,久久不停。两人眼睛集中在转动的铜版上,不想却立在了桌上,不正不反。
宇文智面色一沉,李云棠不解地看着她等她解答,良久,宇文智给了一个尚算中肯的答案:九死一生。
此话一出,两人都默了。宇文智看着凝眸沉思的李云棠,想起当初在街市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初见李云棠那日,她恍惚透着她的身子看出了五彩帝王气,但奇怪的是,后来她有幸见到太女和青山王殿下,她两人亦有帝王相。这件事她疑惑了很久,难不成这大启三位皇女都能当皇帝不成?
今日一卦让她开悟不少,太女若是被遣往南方赈灾,九成九回不来,到时,江山是谁的,可就说不定了。
李云棠暗自沉思,上一世,阿姐不知是和原因被母皇硬生生派去了楚州,她虽做足了准备,但仍不想冒险。“先生可有法子将我阿姐留在帝京?”
宇文智摇头,她算得了天灾异象,却算不了叵测人心。昭帝少年掌权,如今朝政稳固天下太平,年前圆月来朝,大国胸襟更是征服了周边一众小国,后世子孙可开拓的,没剩多少。太女被封十几年,除了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并无太大的建树。若真是被派遣南方赈灾,说不定能在民间积攒更多声望。更何况,水灾不是打仗,无风无险,只要带上足够的钱财和贤能的治理官员,对太女来说,可谓是有利无害。与其说阻止太女,不若说为什么要阻止太女。
想了好一会儿,宇文智才委婉开口问道:“主子可觉得青阳王府太小了些?”
李云棠知她所问为何,摆手笑道:“先生哪里的话,青阳王府几乎占了这条街的一半,云棠开府前经上千工匠精心修建了两年,直至现在有些地方还在添补。云棠这样好玩的人,至今都未将王府走完,我倒是觉得,这青阳王府有些太大了,大得叫人落寞。”此生,她再无意高位,只想保佑身边的人平安。
树叶在头顶莎莎作响,李云棠抬头看着夜空中异常明亮的两颗星星,再次幽幽开口,“阿姐七岁被立为太女,如今已有十七年,前十年,阿姐每日四更便起,学文学武,受帝王课业,这些年,每日三更便要起床处理六部杂务,辅佐母皇料理万机。阿姐赤字初心,爱民如子,这大启,再没有比我阿姐更适合的国君了。”
宇文智知她与太女亲密,不再试探。但,卦象显示大凶之兆是不争的事实,昭帝若是强派了太女前往,她们能做的,不过是补救,至于结果如何,只有天知道。
上一世的车轮再次碾过来,李云棠胸中气闷,伸手又斟了一杯,被宇文智止住。
“主子旧伤才好,多饮伤身。”
李云棠笑着倒满,转而给她又倒一杯,“这酒温和,就是再来一壶也不妨事。人生得意须尽欢,先生莫要推辞了。”
这副面容哪里是尽欢的样子,分明是借酒浇愁。宇文智叹了口气,将话又引回去,“求亲一事,主子不必多虑,再过月余,就是主子生辰,到时再趁机向陛下请求不迟。”
李云棠苦笑一声,“云棠不是着急这个,只是最近杂事太多,压得又紧,向先生诉诉苦水而已。我与青儿,就算母皇不答应,料皇城之中也无人敢娶他,答不答应,他都是我的。云棠在意的,是母皇的态度会如此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