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不是献给姬宫湦的贡品，我倒是想再尝尝，哈哈哈……”
他最后的声音显得放荡不羁，一遍遍回荡于夜空，一遍遍抽打她□□她摧折她。泪水无声滑过冰冷面颊，褒姒的眼神呆滞得可怕。一切都不可信，一切都虚妄得可笑。
可她明白这是现实，不可改变不可逆转的现实。这一夜，她十五岁的人生被全盘颠覆。沸腾心绪被冰冷的夜色打湿，她怔忡的泣语如同叹息：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1）……”
被褒宝搀着回房，她一进门就碰上杨子叶含笑的目光，暗暗审视她满目满脸的冰冷：
“姒儿，你此番进了宫，咱整个褒府以后都得仰仗你了。来，你看看。”她拉着她手来在几边，几上放着几盒首饰。她笑得眼尾纹明显，指着打开着的首饰盒：
“姒儿，这是为娘给你准备的，你看看是否满意。”
玉镯项链吊坠钗环等物在几个描金盒里分类聚集，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梦幻一般照亮房顶和四壁。褒宝低眉垂目扶杨子叶落座，杨子叶印堂发亮神采焕发：
“姒儿，快来看看啊！若有不满意的，我即刻命人调换。”
褒姒倚墙而立，只觉身上瘫软，想笑，却发现笑肌已僵，不能控制。她低眉敛目，声音柔缓：“女儿感谢母亲赏赐，但这些东西，带上却是累赘。”
杨子叶脸上突现大臣献爵而被君主拒绝的尴尬、失落，又立即被笑容替代，一拍自己头：
“瞧我，老糊涂了这是？姒儿进得大周王宫，天下奇珍异宝尽着挑，哪里用得上这些？”
褒宝和几个丫鬟一齐附和：“夫人所言极是！”
杨子叶拉着褒姒进屋，床上摆满了四季绢、罗、锦、纱衣物。
杨子叶吩咐褒宝伺候着褒姒，一件一件试穿。
褒姒不胜其累，指着一件浅荷色锦衣，上面绣着桃红色的荷花：“试试这件。”
丫鬟们伺候着褒姒，将绣着荷花的锦衣穿在身上。
褒姒散发的艳光映暗了芙蓉帐和锦绣帷幔，她整个人如同暗夜里点燃的烟花，璀璨妩媚。
浅荷色衣服配着她莹白如玉的脸，胸部桀骜地突起，恰如妍妍花开当时，出水芙蓉之姿。
杨子叶似乎在漫长隧道里发现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惊得张大嘴，笑容可掬：
“天啊，我的姒儿！你真有眼光，简直是下凡仙女，我褒家的福星！”
她接着问褒姒还有什么要求，褒姒说想要个贴身丫头。云儿刚好进门，站在门后暗影里，满面卑微。
杨子叶立即笑道：“姒儿真聪明，自己人跟在身边，早晚有个照应。毓儿要以护卫身份跟着我儿，也算为我儿脸上贴金。贴身丫头你想要谁？就尽管说。”
褒姒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没道谢，指着云儿道：“就要她去。”
待众人退去，夜阑人静鸟无语，褒姒琐窗独依。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孑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萧管，十指苔生，寂然弹新曲。
万籁俱寂，林娴在树林里双手放飞了信鸽：“褒府藏不住秘密！你们进不了京！”边走边咬牙切齿：“李护卫这个狗奴才，怀疑珠儿的死，就再也不听使唤，真是可恨！”
话未落倏见褒毓从一棵树后转出来，手里拎着那只信鸽，狠狠摔过去。
林娴大惊，急取布条藏于袖中，见褒毓眸光阴冷直直射来：“你究竟要做什么，我可不管。但你不可向京城揭穿褒姒身份，这牵涉到整个褒府的命运。否则，我一定会揭穿你！”
林娴面上骇然徐徐淡去，神情渐转笃定：“天神明鉴，我便依你，你也得遵守承诺。”
褒毓走近她，伸出右手：“口说无凭，击掌为誓。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次日的太阳初挂柳梢时，褒姒便跟着李姑姑学习诸般宫廷礼仪，虽然面色呆滞时而分神，心如被掏空一般，却也不敢懈怠，桩桩牢记。
第三日一大早，来自太白星内核的天国光亮正在一寸寸激情迸放，东边初升的霞光喜气洋洋。车马停在褒府大门口，穿着孝衣的仆人往返朝这里张望。杨氏拉着褒姒手，轻拍她肩，刻意提高音量：
“姒儿，你兄长择日发丧，你命相犯冲就暂时避避。此番省亲，一切小心。”叹息着附耳，语气和神情一般笃定：“姒儿，咱褒府就靠你了，母亲交给你的使命，你一定要完成！”
褒姒身着荷色锦衣，乌云般的头发垂到腰际，缀满璎珞，珠玉发饰如繁盛香草和紫藤花架。她不哭不笑不说话，默默的跪下，木然的叩首，一个又一个。站起来时表情平静，眼神冷如冰霜，深深看了褒洪德一眼，眼底含悲带怨，似恋似嗔，在云儿的搀扶下转身上车，泪止不住落了满襟。跨上车门的一瞬她蓦然回首，心似被撕裂了一般，见杨子叶燕虹褒宝等人在明媚晨光处站着，频频招手。
褒洪德褒毓押着铜轴木轮马车缓缓离开褒府大门，于众人曲折绵长的视线里，踏上通往镐京的官道。官道两旁落叶萧萧，孤鹰飞过浩渺长空，风鞭入肌肤生出料峭寒意。
不知行了多长时间，云儿歪在车上一觉醒来，挽着褒姒臂坐直身子，看看镶在车四壁绣着芙蓉图案的兔毛毯子，又摸摸车顶垂下来的里一层黄绦外一层流苏，对褒姒笑道：
“小姐，终于离开褒府了，我心里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