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闻褒洪道遇难,林娴一直白衣缟素,益见艳质不俗,长一声短一声哭得甚悲,似乎进入了绝命的荒岛。
杨子叶见褒宝抱着白天晾晒的衣服进来,忙道:“宝儿,快扶少夫人下去歇着。”
褒宝扶着林娴下去,丫鬟来禀:“夫人,酉时早过了,您还没吃饭呢。”
杨子叶垂目,摆手:“你们都下去吧。”站立窗口看披着稀薄灯影的蝙蝠,凌空落到树上。
杨子叶一夜忧叹、哀伤,辗转反侧,晨光熹微时睡得浑身困酸,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索性穿衣起床,自己洗漱,喝了口水,站在窗前看霞光从林梢腾跃,绿叶被渐次亮起的霞影染黄,眼里充溢着伤痛、迷惑、惆怅、绝望。
霞色在镂花窗口弥漫,褒宝端着燕窝粥走进来,脚步悄悄像个小猫。
褒宝将粥碗放在几上,悄悄灭了烛台上的数根蜡烛,又从跟随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了饽饽四品: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蜜饯四品:蜜饯银杏,蜜饯樱桃,蜜饯瓜条,蜜饯金枣。
褒宝将一应吃食摆好,将燕窝粥用碟子扣住,站在杨子叶身后,细声道:
“夫人,你都立半个多时辰了,快吃点东西吧!”
杨子叶叹息着来到几前,刚一坐下,夹起一个栗子糕,却见常林急匆匆进来,脸色濡染着晨风的寒凉:“启禀夫人,林珠在昨晚遇害,中的乃是武林人贯用的七步断魂散。”
杨子叶面色笼着破窗的霞光,神情是荒原孤蒿般的寂寥:
“可曾询问狱卒,昨晚谁去探过监?”
常林站在屋子中央,紫衫泛着隐隐的红,被霞光拉长了身影:
“在下已问过狱卒,他们说除了褒毓小姐,没有别人。小姐提着竹篮,说是给褒姒送饭。”
杨子叶放下栗子糕,盯着常林:“这个冤家,难道她……”
常林神情卑微眼神笃定:“小姐不会是内鬼,她昨天救了二少主。也许狱卒有所隐瞒……”
杨子叶回头从案台上拿出十锦绣小令旗,甩给常林:
“逮了狱卒,严密盘查!胆敢弄鬼者,杀无赦!”
看着常林拿着可以杀生予夺的令旗去了,杨子叶胸闷、头痛、手微微发抖,被褒宝劝着胡乱喝几口燕窝粥,在丫鬟伺候下梳妆已毕,正拿着镶了珍珠的桃木梳子梳理鬓发,在菱花镜里看到了常林的影子。她动作不改,目光冷凛:“结果如何?”
常林满目颓丧神情懊恼,惴惴不安:“昨晚值班的两个狱卒死了。”
杨子叶手里的梳子掉在地上,摔掉了几颗珍珠,骨碌碌乱滚。褒宝急忙捡起梳子、碎珠,放于妆台。
常林走近一步,探着身子道:“他们也是被毒死的。”
杨子叶对褒宝和门口的两个丫鬟,声音只有冷硬不见凄凉:“宝儿,你们去传内务管事婆子,张罗你大少主的灵堂,他快要回来了。另广发讣贴,老亲旧倦那儿不要疏漏,再去制衣坊定五百套孝衫。”
“是”褒宝答应着,领着两个丫鬟出门,很快消失在一片翠绿后。
杨子叶的泪一串串下淌,声音哽咽、凄哀:“凶手在哪儿?他要灭了我褒府吗?自从候爷出兵淮夷,我褒府就祸事不断,乱成一团糟……”哭了一会儿,忽狠狠抿去眼泪,挺直身子,拍着几案道:“查清楚,一定要查清楚!”
常林望望窗外,双目映着变幻动荡的霞影幽幽闪亮,低声道:
“夫人,奴才还有一事报告。”
杨子叶发出一声抽噎,目光冰冷:“说吧,我挺得住!”
常林低声道:“自从燕侯夫人遇害,众人又闻知候爷遭难大少主被刺,林珠和狱卒被药死,如今已是人心惶惶各个自危。有几个丫鬟仆童逃走了,余者议论纷纷谈刺客色变。大清早看到他们东一群西一伙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白天的也要结伴、持械而行,有的说在花园看到了红眼妖怪,或说在树林边看到披发女鬼,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啊!”
杨子叶靠着椅背,双脚伸开,双手垂落,优雅无存:“天神向善,忌杀生。天道轮回,应当遵循。我褒府基业这么多年,造杀孽太多,难道真的到了该绝灭的时候了?”
常林抱臂,靠着殿柱拧着眉毛,陷入深深思索,忽心中火花一闪,眸光亮得逼人:
“夫人请节哀。奴才有一计,或可救出老爷,扭转乾坤!”
杨子叶猛地坐直,一根兴奋的神经被骤然拨动,扬起嘴角:“有何妙计?快讲!”
常林一笑间歪了嘴角:“放了褒姒,认作义女。”
“放了褒姒?认作义女。”
“对,要扭转乾坤,唯有如此。”
杨子叶又是迷惘又是恼怒:“我心很乱,快说清楚!”
常林嘴角的笑纹深雕细刻一般:“以夫人看来,那褒姒姿色如何?”
杨子叶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明了,眼神轻飘:“当然是万里难挑其一,褒毓林娴虹儿林珠等皆是美人坯子,但和这丫头都没法比。故德儿对她用情至深。她这等美貌容易招妒,只消往哪儿一站,就会引来成群的女子敌视。所以虹儿一直和她过不去。林娴林珠主仆也看她不顺眼,总是找她麻烦。我那年一见她就喜欢上了,才留在身边。她那时才十二岁,就杏眼桃腮,秀发如漠漠春云,明眸似盈盈秋水。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很难喜欢出身低贱的人。”
常林的笑意更深,扩散了满脸:“夫人,你可知姬宫湦最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