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深重,空气都沉静下来的时候,两个蛮族勇士簇拥着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走向一个层层叠叠被包裹在正中央的帐篷。
帐篷两侧的侍卫齐齐恭敬地弯下腰来,为首的一个向前走一步,陪笑道:“大巫这个时候过来,又有什么事?”
大巫稳稳地坐在轮椅上,半阖着眼睛没有说话,身侧的勇士立即出来喝道:“大巫又是你们能管的?乌图,就算是大君也不能管到大巫怎么做,还不明白吗?”
乌图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铁青了下去,然而片刻后又强撑出了一副笑脸:“大妃下午受了惊吓,我们也是害怕君上会不虞啊……我们又哪里敢置喙大巫的决定呢?只是最近大妃实在身体不大好,属下们也不过听令行事罢了。”
他神态僵硬的很,满肚子的不快都被强行压了下去,转头便朝着手下吩咐:“愣着做什么?把帘子拉开,进去通报一下!”
“不劳你们了,”大巫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地摆了摆手:“我也就进去说上两句话,没必要太麻烦。你们也放心,不会把大妃怎么样的。”
乌图无言地欠了欠身,大巫便直接由着手下推进了帐篷,径直往着里面去了。
待到这几个人的背影全部被湮没在里头的光影中时,旁边有冒失的毛头小伙子忍不住低低说道:“大巫这些年也未免太不把大君看在眼里了,大妃好歹也是生了太子的……”
乌图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而自己却也是禁不住叹了口气:“咱们可没那个命管许多……不过君上这些年实在是憋屈的很,便是从前也没有这样不尊重的……”
虽是在粗粝的草原,这个帐篷里面却是宽敞而华美,甚至来回着不少温顺美丽的少女。若是细看眉目,便能发现这些压根都不是蛮族的姑娘,只有江南温软的水土才能养出那样的水润灵透来。
蛮族的君上阿查武对在大梁朝最繁华地方长大的浅柔确实是极尽宠爱的,便是她帐篷里最卑微的侍女都是在江南采买,只盼着她能稍稍开颜。
然而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满腹的家国大计全被压抑在了荒凉的北境,命运如同飘蓬般不由自主,任谁又真能够没心没肺地开心下去呢?
大巫显然对浅柔的态度极其恶劣,这一次便是阿查武极其反感,浅柔也照样被强行带到了湾葛城外作为人质。蛮族如今……大巫与君上的矛盾,显然也是越来越夸张了。
侍女们个个低眉敛目,看见大巫也并不惊慌,整齐地行了礼后便乖觉地全部退了出去,只留着坐在最里边的浅柔。
浅柔仍旧是面无表情的,她在大巫面前似乎从来就是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没有半分的虚以为蛇。轮椅在她身前停下,大巫注视了她一会儿,饶有兴致的开了口。
“葛瑶今天可是很有意思,卯足了劲想见你,难不成是想在你这儿得到什么消息?”
浅柔仍旧没有吭声,连眼神似乎都没有再动一下。大巫似乎已经是习惯了,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料来她应该也知道你没什么秘密可言……我是半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倒是很好奇你们这些姐妹情是怎么回事,十几年还能惦记着?”
大巫略微停顿了下:“我明天会让你和葛瑶见一面,到时候你想必也是知道该怎么做的。不然,你那个好儿子……我能怎么样对你,自然也就能怎么样对他。”
他充满恶意地笑了声,直到听见浅柔的声音。
浅柔终于转过了头,她大约是太长久的沉默,声音都略微的沙哑,然而说不出的好听,只叫人想起三月份的泉水,冰凉又宜人。
但她说起话来,语气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淡淡的高傲,她似乎压根就懒得去掩饰对大巫彻骨的痛恨:“不用你多说了,滚吧。”
她并不客气,想来也是清楚的很并无客气的必要。大巫森冷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半刻,最后带着一丝叫人胆寒的微笑挥了挥手,后头的侍卫旋即踏步上前,默不吭声地将大巫推了出去。
浅柔仍旧坐在原地,直到轮椅的轱辘声完全消失,她才低低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苦楚无奈与讽刺。
不,大巫,你还是不了解我啊,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
真认为,用我的孩子威胁,我便能乖乖做你的傀儡吗?
此生既已入白塔,那便……奉献出无限的忠诚吧,为这大好河山,为了河清海晏,为了有朝一日,黎民无忧,百姓安乐。
则虽是刀斧加身,永堕无间地狱,亦是无怨无悔。
第二天的早上,葛瑶与阿醉终于单独见上了一面。
说是两人单独谈一场,叙叙姊妹之情。但这两位的身份实在都是太过敏感,大梁和蛮族都是防对方如同防贼,帐篷外头密密麻麻布着全副武装的将士,直围得如铁桶一般。
葛瑶一改昨天那副拖拖拉拉的德行,率先走进去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片刻后浅柔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一个略显尴尬的停顿后便自然而然坐在了葛瑶对面。
两人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莫名的不自在,僵持了半晌后葛瑶试探性地伸出手来,握住对方冰冷的手掌。
浅柔似乎轻微的犹豫了,然而到底没有挣开,甚至还小小的回握住了对方。
葛瑶在心底吁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浅柔的脸色,索性得寸进尺,朝那边挪了几步,整个人就靠近了浅柔怀里。
她算是白塔这一代的祭司中最小的一个,虽是自小便最喜欢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