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平点了点头,非但没有反驳,甚至肯定了这个想法:“那是必然的,但谁知那是多少年后啊。我和你娘,都是京城人士,还都有些附庸风雅的。日后,你能与他谈些什赋?还是各地见闻?这些,以靳扬的出身,他会吗,甚而能耗费这时间去学吗?而他感兴趣的东西,你又真的听得懂吗?”
“你们的家世差距,自小地居南北的差距,你都得好好考量着。我深爱你母亲,靳扬也可能会爱你一辈子,可是你娘受过的苦,她真的愿意让你再尝一遍吗?”
夏素灵眸中的喜悦缓缓褪去,许久都没有开口。夏阳平从不强迫她,或者说,他从不强迫任何人,但夏素灵就是知道,他反对,即便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反对。
旁人都赞夏阳平洒脱,可世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不少,也不是谁都能称得上一句洒脱。说到底,能让谁都赞上一句性情好的,多数都是有真本事的。而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自然而然地沿着他的安排一直走下去。
印象里,夏阳平从不干涉她的决定,却会将其间的缘故与利弊都清清楚楚摆在她面前,让她知道如何选择。许是这种做法太过不着痕迹,才让夏素灵一直有种模糊的感觉,她自以为做出的许多选择,多数不过是夏阳平想让她做出的选择。
就像如今,夏素灵很清楚,夏阳平讲的并不偏颇,在她听得懂的范围内,甚至称得上描述得颇为委婉的事实。靳扬感兴趣的东西,对她而言,少有接触过的,更遑论其下有什么故事。他能讲得很有趣,带着几分调笑,解释得寻常人都听得明白,但她接不上这些话题。
起初,夏素灵很怕靳扬的那句“喜欢”只是夜里醉了,随口一说,后来则更怕这种鸿沟越来越大,最终让携手共赴,都沦为一场笑话。她日后能做到哪一步,走到哪一步,她不知道,甚至她可能一生就是这个样子,而靳扬的人生却像是刚刚开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条路,他许是走得千难万难,可看在她眼中,多少有种涅火重生的味道。
她隐约知晓靳扬昔日是个怎样的人物,即使对方从未自觉有什么天分与独特之处,也不妨碍她清楚地明白,如果没有六年前那场变故,她与靳扬这一辈子,怕都不会有分毫交集,更遑论吸引这样的男子几次回首。
她不怕被亏欠,被辜负,她娘不在意的事情,她也不会在意,她只怕自己辜负了靳扬。她喜欢与他一道走,认真地听,笑得很高兴,偶尔插进几句错不了的话,甚至什么都不做,看着他就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理解她娘那句“低进尘埃里”的感觉。
“爹。”夏素灵正视着夏阳平,第一次正面开口。她相信,夏阳平的话,十之八九都是对的,可世上的事不会只有对错。她不是个小孩子了,总会嫁人的,一旦错过这一个,可能此生就再也没有了。
以后,她会和一个家世相当、性情相合的男子共度余生,更大的可能,是与夏阳平哪个京都的学生,足够优秀,也足够安定。只要夏家医脉在那里,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待她不好。
“爹,我不想以后,找了最合适的那个人,然后一辈子相敬如宾下去。”
这样没什么不好,只是,也没什么好的。连基本不受控的喜欢都做不到,却要因为熟识、合适、欣赏而共度余生。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日后医家集会上,会有一个更为优秀的女孩子,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与他一起笑谈。仅仅想到那一幕,她就眼眶酸涩,她不能想,也不敢想。她连分开都不敢想。
夏阳平笑着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靳扬这小子,看着像是个没主意的,遇上梁成济真如耗子见了猫一般,怂得不像样,到头来,学医、拜师、哄女人,事情倒是实打实哪个都没落下。
眼下再谈下去怕是能谈出仇来,夏阳平也不再说了,只是笑着换了个话题:“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按说,穷人家的孩子至少也得是一根糖葫芦才能骗走,自家女儿倒好,教起来私下请的都是最好的先生,好说好歹养这么大,轻飘飘一句“喜欢”,魂都被勾走了,活像倒贴出去似的。
夏素灵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夏阳平看得是好气又好笑:“真不回去?”
许是被问恼了,夏素灵赌气道:“不去!”话一出口又像是想起什么,警觉道:“谁写信催您了?”明知问不出个答案,她干脆走近一步,直接摊手:“给我,我自己看。”
“大小也是个姑娘家,怎么行事都不知道个矜持,”话是这般说,夏阳平到底随手将怀中的信抽了出来,“让开些,离着这么近,当心溅到。”
夏素灵接过信时,正见落款上肆意所书的“曲绍清”三字,神色中瞬间透露出一副怕什么来什么的愁容。在“揣摩如何搏得她爹心意”这件事上,特指的便是曲绍清。曲家是大家,每年致送夏府的束脩,称得上礼数周全。她记事以来,家中逢年过节,无论夏阳平在不在,无论忙到什么地步,他都是为数不多必定到场的人,故而一直很得江雪枝的喜欢。
论及坚持,论及曾经耗下的苦功夫,曲绍清都称不上格外出挑。当年,夏阳平对他的评价就是——聪明,单纯的聪明。夏阳平事忙,曲绍清很少打扰他,倒是常年写信,极度精简,强自练出来几桩繁复的事情三言两句讲清楚的本事,更不为同一个理由骚扰他第二遍。这样家世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