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很差,大概在他攥过碎片的那刻,他本就不打算怎样了。谁都不好过,那就谁都不要活了!天塌地陷时,所有的往事都叠复着压下来,崩溃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天很黑,地很窄,空气很沉,喧杂中寂静得极为漫长,无休无尽。靳扬死死攥紧手,用力到不知道要怎么把控力道。那种压抑,可以真实到完全发泄不出来。他突然不想见到任何人,脑海中不断翻滚着破碎混乱的记忆。他不能闲下来,他要做事,他不能停下来……
梁成济半蹲下去,试探着叫了他两声都未见他应,皱眉正欲取过他的手。靳扬忽而极快地抽手抓过他的手腕,收紧的力道大到恨不得捏碎骨头,僵持许久才猝然抬头,眼泪和着额边淌下的鲜红,血水蜿蜒而下,目光中没能压住那种惊恐。
当你饿到极致时你会与猪狗争食吗?靳扬当年的回答是:不会。人是应当有尊严的,没有尊严也该有理智,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做到抱着梁成济的大腿哭,他可以不要脸面地求他,他可以把他的过去全都血淋淋地摆出来做筹码来求一份同情怜悯。他曾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该做出来的举止,他现在都可以做到!他什么都可以做出来,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帮他了,谁也救不了他,他只觉得他要疯了,早早晚晚,他铁定是要疯了!靳扬松开手,撑着地面开始磕头。他不敢留力,额头叩在地上的声音很重,鲜血直接晕在地上。他从六年前开始一件一件地讲,当时的状况,事实的结果,那些不忍再视的场景,他开始从头到尾复述。从随时随地冲入脑海的回忆里,从六年从无休止的噩梦中,他几乎可以拼凑出整件事所有的细节:“我求求您,求求您。”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样,他甚至不知道他要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为一个人,你就可以放弃做人的底线,那生死与你而言,真是一种侮辱”,“一条生命,凭什么该为另一条生命所牵累?你娘的性命,凭什么要染上别人的鲜血”,“那是对生者的伤害,更是对死者的亵渎”,“你敢感谢,当年这些事不是由你全权承担。靳扬,你真的算得清,这是一笔什么账吗?是你在这里跪着认上一句错,挨上一顿打,就能一笔勾销的事情吗?”……
他记不清这些话到底是噩梦的场景,还是真实存在过。它们都在他脑子里交织,他甚至分不清哪句话是谁曾经说过的,又有哪些不是。
他甚至想起了一些更为模糊的画面,可能是久远的记忆,更可能只是一些错觉、乃至幻觉。
“你不必拿宗师大家的帽子往我头上扣,我不是,我就是个大夫,没那么高的眼界”,“治不了,就是无能,若没这份气魄,你当初为何要拜到我门下”,“至于你所谓的医界宗师,夏阳平也好,李笠也好,都好,靳扬,你择错恩师了”……他甚至能听到瓷盏碎裂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所有的东西都密密麻麻堆在他眼前,而他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管,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他好不了了,无论如何也是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