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扬不说话了,眼睁睁看着梁成济出门。他哪里想得起收拾什么,他本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草草换过衣服,理了几样东西,他在临行前终于记得要辞别知会柳平一声。
柳平彼时尚在看诊,见他露个头还当怎样:“怎么,梁成济嫌你没本事不带你去了?”
“没有,是昨夜的事……”靳扬坦诚地解释了许久,还颇为正式地致了歉。
听得来意,柳平当场怔了片刻,继而笑得无奈得很:“这都什么事儿,睡一觉谁都忘了。这种事谁还能一直记着?”随手提笔开方,叮嘱了病人几句,他才回过味儿来,抬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梁成济昨夜没难为你吧?”
“没啊。”何止是昨夜难为,他是干脆一路难为到了方才!靳扬心里有苦难言,又不敢在柳平面前诉苦,只得刻意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对了,柳大夫,昨日那孩子好了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柳平摇了摇头,神色中浅浅透出一丝遗憾:“没救过来。”
柳平搁下笔,将手中的方筏递给病人:“去柜台那里取药。回家以后买点大枣、生姜,平日生火做饭的时候架上头一并温着。谷气蒸蒸入脾胃,好的。”说着复又看向靳扬:“急惊风了,没救过来。”
靳扬怔在那里,好半天都没能接受这个消息,连柳平都能看出他眼中的震惊、难过与后悔。想梁成济昨夜迁怒怕也有这个缘故,但说到底,其实这种事情也是很难说的。
靳扬这心思确是真的好。柳平想着,他要有这样的学生,多数也乐意教。生生死死的事遇上多了,到最后就习惯了。一大夫整日一惊一乍,一哭一笑,慌乱又难过,谁还敢找你看病啊?道理总归是这么个道理,但有时候太习惯了,就冷情了。这样挺好的。
昨日那孩子,柳平至今都觉得是能治的,明明他应该是可以治的,如果时光重返过去能让他再试一次,可能人就不会死了。其实,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眨眼的时机,就那么一瞬间。
柳平心里觉得遗憾,而在刘琦与靳扬的眼中,他看到了更深的东西,那种鲜活的,充满生机的:“别多想,这事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在旁边也只能干看着人过去,搭不上手的。”
靳扬听了心里到底还是愧疚,忽而转念道:“柳大夫,梁大夫去京城,正好捎上刘琦啊。正好他原是打算走太医局这条路的,也好去见见世面。”
“他去见世面?”柳平险些被他气笑了,“行了,刘琦和你又不一样,他呀,这辈子能学成就不错了。我看他这架势啊,再过十年也学不出什么名堂来。”
刘琦日后,就适合好好潜下心思先学个几年,再看看能不能迎合一下哪些医馆的要求,顺顺利利解决生计。这种时候,世面见太多了反倒不好,悬差太大怄不到别人就只好折磨自己。以柳平来看,刘琦此生安安定定目标简单,能寻个活计,尽力无愧于良心就很好了。
“你们这不一样的,你现在还小,再过个几年就懂了,你们以后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见靳扬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柳平好歹是习惯了,招呼着后面的病人坐下,方道:“得,我这儿还忙着呢,别让梁成济等了,赶紧去吧。好好问问他霍乱该怎么治,省得日后再两眼一抹黑,梁成济不在还跑到我这儿搬救兵,丢人不丢人。”
靳扬原是强打着精神,听了这话瞬间记起自己居然还犯着这么档子事,一时脸色格外好看:“柳大夫,那病人怎么样了?”要不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靳扬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少有一日复诊的道理,遂改口道,“吃了那方子……没事吧?”
“你怎么还想着这茬,直接出去问梁成济啊。”柳平翻着几日前的方子,复问了病人几句,用药加减一番,抬头方道,“怎么,不乐意问啊,那换你个简单的?我给你把那霍乱的接手了,你去帮我治个房事操劳的。回头等治好了有效,我再给你讲?”
柳平这话倒没什么旁的意思,正好他对需要细细调着的病没耐心,也不知道要治多少个年头。听话点的少说也得折腾个个把年,不听你话的多少年怕都没戏。靳扬年轻还能与他多沟通多纠缠地耗着,柳平那老胳膊老腿的真没那兴趣:“怎么样,等你回来?那人还有的治呢。”
靳扬莫名总觉得自己被坑了一把。可若不安心往这坑里跳,霍乱这病人几贴药下去,就难保他回来时是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可是是你让我随便开的啊。”
“我说过吗?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啊。”他是让靳扬试着开,可没让他开得那么随便。柳平斜觑了他一眼,转而看向病家的舌,“最近痰黏吗?”
靳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正想与之据理力争,却听门口沉稳的敲门声。梁成济怕是等久了,进门也不看他,与柳平稍稍寒暄几句,方转头问他:“好了没有?”
“嗯。”靳扬忙不迭地点头,识趣地从梁成济手中接过药箱。梁成济在场,靳扬又不能与柳平谈道德,只得丧权辱国般默认了这个摆不上台面的交易。恭敬地告了声辞,靳扬亦步亦趋地跟到马车旁,再将搁在外头的东西分开搬上去。
柳平原是想逗逗他,却没想到靳扬这性子不逗都够有趣了。算下来,他们那辈人与靳扬还不大一样,胆子大,什么都敢开,什么都敢试。大概也是一世人有一世医,几十年前疫毒肆意的时候,只要活命就好,那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