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长生怔住了。
仲无期方才所言无数遍回荡在她耳边,一次比一次缓慢清晰。她几乎把每个字都紧紧咬住仔细地过了一遍。
难道凤娘神神秘秘交给她的任务,雇主竟然就是仲无期自己?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仰起脸,眼中毫无杂色:“什么忘川?无期哥哥,你在说什么?”
仲无期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缓慢回转悲伤,像逐渐隐没在海平面之下,只余留空荡荡的波澜不惊。
明明还是原来的语气丝毫未变,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两人瞬间回到了初次见面那日的生分。
“陪我演了这么久,桃花也辛苦了。”
长生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看见仲无期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却并未继续拆穿她,心中不自觉猜疑他刚刚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莫非他只是心中生疑,在故意试探自己?
可瞧着他现在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任谁也装不出来的,大概也没心情试探她了吧。
脑中正缠乱如麻,忽听仲无期又问。
“桃花年纪轻轻,缘何白头?”
长生没想到他话题转换这么快,这种时候还在关心她的头发是黑是白。她不动声色敛眸,语气没有半分犹豫:“确为三年前生病所致。”
仲无期笑了。
“我幼时听夫子提起,南楚极乐之地有迦巫族,百年诞一圣女。其血可再生造化,有起死回生之神力。”
他径自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满碗的酒。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碗口边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她擅自给已死之人用血,瞬间便白了头。她在此时才明白过来,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长生皱眉,漠然道:“这只是世人传说,不足为信。”
“是啊。”仲无期叹息,“我只是在想,我若有此神力,便是死了,也要让阿香活过来。”
他微微笑着,看了长生一眼,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故意说给长生听。
“独自一人守着她,实在太辛苦。我撑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紧捂胸口,俯身,顿时吐出大口鲜血。他的嘴唇迅速变成乌黑,太阳穴青筋暴突,再也坐不稳踉跄着摔倒在地。
“仲无期!”
长生大惊,忙去扶他,一时间他口中鲜血汹涌落下肆意染在长生的衣袖上。见此情景,长生也急了,冲房外大喊道:“柏寒!快叫人!”
房门应声打开,柏寒一见屋内情形,也傻了眼。
“这,这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
长生忽而意识到什么,骤然抬头看了眼桌子。
是酒吗?
不,不对。
长生的视线瞬间转移到酒碗上。一定是这碗。方才仲无期的手一直摸着碗沿,难道……
仲无期瘫倒在她怀里,一手吃力地去拽她的手臂,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不用叫人。是我自己下毒。”
“你……”长生只觉五味杂陈,心中某处像是被钝器砸中一般,眉头不由越皱越深。
“你何必如此。”
其实她根本多此一问。从仲无期对她讲出来龙去脉的那一刻开始,她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她明白了为何自己对仲无期有着对他人没有的情愫。为何见他要死去,她竟会为这眼前本不相干的人而难过。
原因很简单。他们同病相怜。
她知道仲无期活得究竟有多辛苦。因为这样的日子她每天都在重复着。冗长的时间剥落掉记忆的颜色,不断打磨她的意志她的忍耐力,希望无数次破灭,又无数次重新燃起。
上天像是为了惩罚汝等凡人愚笨顽劣不肯放手,偏就掐中软肋,让世间众生尽数遗忘,只留她一人守着仅剩的回忆日复一日告诫自己,他存在过。
他存在过。他爱过。他给了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
唯一和仲无期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长生比他幸运。
因为长生就是他口中的迦巫后人。
“忘川能派你来,甚好。”仲无期温和地看着长生,一如初见,“希望来世还能相遇。”
语毕,他的手顿失气力,直直垂了下去。
窗外有风卷起残破了的榆树叶,叶片如逝去的雏蝶纷纷掉落。
昏鸦时而高啼,倏地飞远。
周围静得仿佛能听见时间缓缓蒸发的声响。
当长生再回过神来,整个将军府都已乱作一团。孝淑公主是最先赶到的,她跑乱了发髻,眼泪模糊了胭脂红妆,哭声是濒临发狂的绝望。
“我不相信!无期!”
她一把推开长生,力气大得让长生根本支撑不住摔向一侧。她不停摇晃着仲无期早已冰冷的身体,两手捧着他的面颊,一遍又一遍质问。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他们都在骗我对不对?”
“你说话!你说话!!”
长生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有条不紊地弹去衣裙上的灰尘,她的目光不由在袖口停顿了。
血迹像朵朵赤红夏花绽放在瑕白的纱面,有种说不出的惊艳。
“想知道他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她淡薄道。
孝淑死死抱着仲无期,双眼通红。在听到长生的声音后,她猛地转身看向她,是几近癫狂分不清虚妄与现实的眼神。
“这三年来,他从未原谅过你。他要让你像他一样,从今往后都生活在失去挚爱的煎熬中。”
长生一顿,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无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