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就听堂楼内打斗不断,有两人对峙而立,将原本祥和别致不落俗套的踏雪垆搅得天翻地覆。
那裸着上半身的沙陀人手执板斧,一脚踩去琴案,借力腾空。他本就生得凶神恶煞,斧头在手中浑的抡实了,劈头盖脸砍将过去。
他对面那人却好生奇怪。只看见黑发如缎,着一身平淡无奇的素布长衫,背影一眼看上去俨然是个在野君子。眼瞧斧刃骤然逼近,他仍泰然自若站直了身体,任狂风席卷衣袂,我自巍然不动。
在场所有人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这势如破竹的一招他该如何化解。正瞪直了眼睛屏息凝神,忽见他将手中茶水泼洒出去,两指撩过水流,散出的水花便霎时凝成细小的冰棱。他将棱尖作暗器一掌便推出十尺远,那沙陀人躲闪不及慌忙拿斧架隔,再回神手背肩膀均已挂了彩。
前一秒还和煦温润的君子,此刻周身煞气暗涌,眼底寒雾弥漫暗藏杀机。水汽在他身后凝聚,像是感应到他的情绪,化出了更尖利的刃。漫天寒芒闪烁,银光皪皪,夺人性命只在一念之间。
那沙陀人扢扠一声丢了板斧,慌张跪下告饶:“天阙幻术名不虚传,我服气了!”
他收起攻势,俯身便去扶人。只见他微微一笑,显得十分宽和,顿时又变回与方才一样的干净澄澈,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前辈折煞在下了。”
“哈哈哈,朱邪大爷竟也有今日啊!”
“你这厮也算得了教训,看日后再敢莽撞嚣张!”
“非也非也,你们说话未免难听。朱邪大爷若不出手试探,我们怎知幻术真假?万一是个变戏法的,岂不让人笑话了。”
那姓朱邪的沙陀人满脸丧气:“你们这些站干岸儿的,快快住嘴吧。”
大家七嘴八舌争论得厉害,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斗法看下去,长衫公子可谓赢得了满堂彩。可他却丝毫不在意似地,捡起桌上帷帽戴好,转身便欲离去。
就在他挪移视线的罅隙,他终于看见了立于廊下的女子。
她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不知是惧怕人多,还是因为别的,她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走进来。可她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佳人,穿着薄如蝉翼手织的冰绡,风一吹便如玄女下凡似的身影。
接受到他的目光,她忽然朝他走来。嘴角宛转笑意,眼中却噙着泪。
她踮脚拥抱他,细语呢喃。
“阿生。”
这一刻,世界瞬然寂静。
***
伪装的日子久了,突然就要做回阿桃,但凡是个人都会觉得不习惯。
姓名之于外人,无非就是几个字。更何况做惯了忘川的行当,改名换姓也是常有的事。柏寒倒没觉得不妥,只是改口唤起了阿桃,却总不能及时得到对方的回应。
唯独长生不同。他重新换上了旧时白衣,眉眼温润,仍是阿桃所熟悉的光彩。他唤她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听进耳朵里总有沁人心扉的舒服,与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
阿桃喜欢听他唤自己的名字,总感觉像是回到了过去。她将他安置在一处新的阁楼里,沐浴更衣,膳食招待。又特意挑时候寻来大公子为他把脉。
除了鬼手蔺和无相,眼前有几分本事的也就剩下个大公子了。虽然长生突然出现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阿桃最担心的还是他的身体状况。
果不其然,大公子把了脉,脸色就有些复杂了。
阿桃朝他使眼色,不愿让他当着长生的面谈论病情。长生却会意按住了大公子的手背。
“玄青兄,但说无妨。”
大公子叹了口气,知道长生是个什么脾气,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你脉象稍显虚弱,但并无大碍。好好养着便是。”
阿桃看了眼大公子,见他并不像随意搪塞,却总感觉藏了些话似的。好在长生并未起疑,彬彬有礼道:“多谢兄台。这几日阿桃与我说起,过去受你诸多照应,我实在……”
“你这话就跟我见外了。”大公子笑道,“你于我是救命之恩,没有你也就没有现在的忘川。说实话,能见到你醒来,安然无恙站在我们面前,已是天大的恩赐。你该谢的人并非是我。”
他话中所指三个人都心领神会。为了救长生,阿桃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反而让这样的话题无法被轻易提起。但长生的眼神阿桃看得 懂,那其中极力掩盖的疼惜与懊恼,甚至还有一丝自责,总能让她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揪起来。
她避开长生的视线,打断大公子:“我先送你出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庭院,确定距离足够安全,才敢放心说话。
“他的状况可是不好?”
大公子话锋一转,反问她:“你先回答我,他有没有说明白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倒是说了。只不过他记忆十分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是被附近渔民从水里救起来的。他醒来时已在渔民家中躺了两日,期间有郎中为他开方抓药,也不过是些驱寒温补的,并无其他异常。病好以后他便辗转进城打算在鬼市讨买有关大晋的消息,没想到却在这儿遇见了他朝思暮想要找的人。
“难道有什么不对?”阿桃问。
大公子郑重其事:“岂止是不对。他无名指腹还有一处脉息,绝非自身所有。但正因有了此脉才使他凝神聚气,心脉畅通。这等怪象,我只怕有人控之以蛊。”
他这么一说,阿桃倒真觉出几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