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儿佝着腰,故意探个头瞅正旦:“这等,你是我亲家了。你本利少我四十两银子,兀的是借钱的文书,还了你;再送你十两银子做盘缠。亲家,你休嫌轻少。”
戏柠舟虚了虚眼睛,因为度数问题,又故意没带眼镜,台子上的东西他都看模糊不清,只是听这词来估算步骤。
少年轻轻将椅子向后挪了几格,将视线放在老爷子的身上,果然见他神态严肃,手指请弯一搭一搭地点着扶手。
老家伙心中果然有数。
台上冲末作谢科:“多谢了婆婆,先少你许多银子都不要我还了,今又送我盘缠,此恩异日必当重报。婆婆,女孩儿早晚呆痴,看小生薄面,看觑女孩儿咱。”
卜儿正侧对着大厅里,后台配着些叫人思虑违和的调子:“亲家,这不消你嘱咐,令爱到我家,就做到亲女儿一般看承他,你只管放心的去。”
冲末回曰:“婆婆,端云孩儿该打呵,看小生面则骂几句;当骂呵,则处分几句。”
转而又对着身后正旦:“孩儿,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亲爷,将就的你;你如今在这里,早晚若顽劣呵,你只讨那打骂吃。儿咯,我也是出于无奈。”
冲末神态间带着悲戚,透过一张脸的谱子更显得明白,这下子捏拿几分衣角配着后乐撕开嗓子唱。
“我也只为无计营生四壁贫,因此上割舍得亲儿在两处分。从今日远践洛阳尘,又不知归期定准,则落的无语暗消魂。”
唱完这曲,冲末将身后小女孩递给卜儿便下了台子。
“这曲子唱得不错……”原本寂静的人群忽然传出一道低喃,老爷子皱了皱眉,并没有向声源看去。
戏柠舟半抬眼,准确地朝偏桌上的两人看去,两人的视线和他“恰好”撞在一起,其中一人还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朝他咧嘴笑——正是之前门口排队的那两人。
少年很快重新将视线转回台上。
台上卜儿云:“窦秀才留下他这女孩儿与我做媳妇儿,他一径上朝应举去了。”
此刻被牵着的女孩才张口一句:“爹爹,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儿去也!”
卜儿立刻拍了拍她手背着:“媳妇儿,你在我家,我是亲婆,你是亲媳妇,只当自家骨肉一般。你不要啼哭,跟着老身前后执料去来。”
带着小曲一只,后台上的奏乐也停下,两人同下,红幕遮上。
一曲小楔也便这般完了。
戏柠舟重新打开茶杯,敛下眸子轻抿一口,将眼底的讽刺藏在茶水的映影中。
——这窦娥冤第一错便是窦天章送女之错,第二错便是这蔡婆婆心慈手软之错。
——但又何其无奈,那样时代社会的逼迫下,是这样迂腐恶心的处置方式,同样也是这样空洞悲剧的开端。
少年微微抬眸。
那么现在这个社会呢?总也要有许多其他的底层产物出现吧……
梁仟忽然将视线从台子上再次展开的歌舞转到少年身上,又好像感觉到什么一般,转到身后的另一张桌子上。
那两个人正低语喃喃着什么,其中一个指着少年身后站着的高大男子,另一个指着少年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眼睛……
梁仟忽然想到少年那一双美如星空的眸子被黑色的美瞳所掩盖,就连他也不可能看出少年的眼瞳本色,面对正常的黑瞳,这两个人的动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