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惠风和畅,日色秀丽。姜鹤散朝回来换下朝服,便领着儿女们前往清令侯府道谢。

姜时孟本来摆着臭脸,铁了心不愿意去,等到其他人收拾妥当坐上马车,他偏又卡着最后关头挤了上来。

“三哥,你坐错马车了。”姜盈枝抬手肘轻推他,努嘴示意他到前边二哥的车辇里去。

姜时孟别开脸,似乎是不屑理会她,一边还大模大样地重重“哼”了声。

好了,这是姜嫌弃脸重出江湖了。

下车后,姜盈枝对着池家府邸发了愣。她曾去过几处侯府,皆是碧瓦朱甍,可与琨庭媲美。相比之下,眼前这座古朴且陈旧的宅邸,就显出点青堂瓦舍般的落魄来。虽一直细心修缮,但仍掩不住深深的岁月侵蚀痕迹,青灰色的冷落气息一眼望不到头。

朱门厚重,沉沉肃穆。守阍的居然是位老翁,他靠在竹椅上阖着眼养神,暖融融的日光洒在他洗得半白的衣袍上,一副寻常人家岁月静好的氛围。姜府车马声也没有惊扰到老翁,他神态依旧安详,仿佛老僧入定。

姜鹤差小厮与老翁传话,小厮上前拔了嗓子道:“老人家,我家大人乃吏部尚书,今日前来拜访贵府二爷。”

老翁这才睁开眼来,他眼神平和稳重,隐隐还含着些锐利的银光,不着痕迹地将来人看了个透彻。随即起身,不卑不亢地迎几人进府:“诸位贵客,请。”

老翁瞧着毫不起眼,实则非同一般,他曾是一支铁骑军的副统领,半生戎马经历过厮杀兵变种种场面,方养成了无论何时都处变不惊的性子。如今天下风雨休歇,他业已鬓发斑白,如一只不再为人所需的苍鹰,敛去一身凛然杀气,安安静静地栖在枝上。

老翁将他们带到厅堂,又唤府上的小厮去端茶。小厮对上他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俨然对待半个主子一般,可见老翁说话是颇有分量的。

先来的人是池故辛嫡兄,如今的清令侯——池知命。

知命,这名字真是怪诞不经。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勘破了命理,为人随性洒脱得很,顶着这侯爷的称号,只当了个闲散的从四品小吏。

池知命清清瘦瘦,身子略显单薄,脸上也有点苍白之色。眉眼十分文隽,像个整日闭门读书的文人。他说话也惯于温吞,以那种能把急性子惹毛的语速,不慌不忙地讲道:“舍弟正在后院练武,待他收拾一番便来。”

姜鹤与他寒暄一阵,池知命待客文质彬彬,使人如沐春风,吐属不凡也是个真才子。只是实在太慢悠悠了,叫人恨不得帮他拨快舌头,姜鹤慢慢地磨去交谈的兴致,将要接不下话来。

此时池故辛正好走了进来,他应该只换了身衣服,没来得及洗一洗,周身清清爽爽的,鬓间却挂着细密的小汗珠。

池故辛坐到兄长旁边,道:“劳烦姜大人久等。”

姜鹤忙摆手笑道:“无碍。倒是小女盈枝受小将军救命大恩,实在感激不尽。”抬手叫人将礼呈了上来:“只是些薄礼罢了,还望小将军一定要收下。”

姜元川应和着父亲的话,也表达了一番诚挚谢意。姜时孟板着脸在边上扮石像,只有眼珠子溜溜地转了又转,打量池故辛的神情,审视池知命的态度,仔细观察这厅堂里的各样摆设,好像这样就能看穿这兄弟俩的本性似的。

“池哥哥,”姜盈枝方一开口,便感觉二哥整个人冷然下来,而三哥锐如尖刀的目光在一旁刺住了她,不禁顿了顿才接着道,“这几个都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她伸着圆润指头点了点,将陛下的赏赐转手送人一点也不见心虚,还有些得意的小模样。

池故辛不自觉朝那几个盒子多看两眼,精致的雕花檀木盒有方有圆,看得出她准备用心:“多谢……盈枝妹妹。”

这下姜家大小男人都杀气腾腾起来,用眼刀一下下地剜着池故辛,连姜鹤都是勉强压下了胸膛间乱窜的火雷,默念几遍“平心静气”,别拔刀,别!

即使他们努力掩饰还是有几分怒色浮出,偏生池故辛并没意识到,还朝他们绽开温和的笑意。他这笑容情真意切,几颗白牙微露,莹白得发亮。真是明晃晃的挑衅啊……三人更加狠狠地攥住拳头。

“咳咳……珩君,带姜姑娘去园子里玩吧。”池知命清咳了两声,很是孱弱的样子,姜盈枝却抬眼盯着他,觉得他这咳声像是调笑时刻意做出的。

原来池故辛的小名是珩君,他未及冠该是没有取字的。

姜盈枝边想着,已经被池故辛带着向花园走去。

姜时孟见状想跟上去,池知命又对姜鹤说起话来。姜鹤一面回着,一面把三子不安分的胳膊给拽住。

池府布景大方且精巧,不做过多雕琢,枯荣中都有一份天然的美。两人慢慢走着,池故辛偶尔对姜盈枝讲句这是何物那是何物,婧欢姝喜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园里最吸引人心神的就是花木拥簇下,位于中央的一片池水。乱石垒出池塘边缘,高低起伏显得错落有致,一块明净玉石就安卧其间。池中碧色浓郁,小小的水草叶子在水面轻轻点过,虽然还未到夏季,池中已有百来朵“莲花”开得正盛。石头雕成的莲花栩栩如生,一瓣一叶都细腻雕琢,逼真到少了岩石的粗粝,多出一份软而滑腻的质感。

鸦青是果决坚忍、隐匿于暗色中的人,他一出场不是沾染人命就是掀起波涛,姜盈枝从没想过会和他一起蹲在池边……掷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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