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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汾州刺史的府衙。
余刺史新官上任三把火,引得前刺史旧部满心怨怼,他们暗自横行数年,心气早已不驯,非但不自省还敢以严苛之名声讨上级,做出各种怨天怨地的好戏。
一位小散官跪在余刺史面前哭眼擦泪,余刺史丝毫不为所动。
小散官见此举无用,起身往墙柱一冲,佯作撞柱明志的架势。
余刺史顾自看起书来,在他行将撞上之时还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
小散官撞墙的动作无限地放缓了,仿佛是滞碍的水流在艰难地挪动,犹带着一丝后退的意味。
余刺史慢悠悠说道:“这柱子恰好也是朱红色的,有一处落了漆,你瞅准了地方给它补补颜色。”
小散官脚下一软,扑倒在他面前讨饶。
余刺史望向屏风后边的少年,待看见他颔首便起身,顺水推舟、态度温和地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小散官心有余悸,这位余刺史还真是冷面寒铁,叫人不敢造次。不过刺史的眼睛仿佛有些问题,老是朝屏风那边斜是怎么回事?
池故辛从刺史的书房出来,肖南在他旁边说道:“余刺史是颗好苗子,已足以担当此任。”
池故辛点头,披风里一阵动静,如应和一般有一个雪白的小脑袋挣出来。
他捂着小脑袋按回披风里面,动作虽然小心但也称不上温柔。
肖南笑道:“它这么粘二爷,也不知道会不会老实跟着姜姑娘。”
“不老实?”池故辛想想,小东西确实挑剔得很,比如肖流就从来近不了它的身,肖景倒是因为喂饭与它有点感情,但它唯一爱缠的人还是池故辛。
池故辛眉头一压:“难道它敢不愿意?”每天和雪团团待在一处是它天大的福气,它真敢如此不识好歹么?
感受到少年的冷厉,窝在他怀里的那个小脑袋安分了,缩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府衙门口,肖景蹲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两人走近才发现风归回来了,肖景正拿自己私藏的吃食喂它。
堂堂海东青如一只啄米的小鸡,埋着头吃得颇为欢快。
肖景看到主子出来,遂呈上两封书信。
池故辛边走边展开,第一封信来自雪团团。
“……雁江阁新出了几道菜式,我还忍着没尝呢。
武二郎烧饼近来多塞了不少馅儿,价儿也没变。
三哥上次趁我不在逗栗归玩,被它啄了屁股,这个习惯委实不好,它倒是不嫌臭呀?
秋千架子居然被沈木婴坐坏了,二哥给我重新搭了一个,模样不太好看,但还算结实。
……
池哥哥信里写着,为我准备了一个白绒绒的、软软的、乖乖的、小小的礼物,我思前想后还是猜不出,索性就等你回来再看罢。
……”
池故辛逐字逐句看下来,笑意渐渐加深,弧度冷毅的嘴唇慢慢弯起。
他凝视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眼中有温柔怀恋之意。像是透过薄如蝉翼的纸张注视着白软,乖巧的雪团团。
他心满意足地收起信,再展开了另一封。
兄长这封信写得格外啰嗦,从他新制了衣袍到穿着新袍子去旸王府参加寿宴,从寿宴上结交了一位文人雅士,说到与他畅谈一番,从畅谈时欣赏到的花园美景,说到花园里其他所见所闻……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大有种将一日所经历的事情写成传记的浩然气势。
池故辛剑眉轻拧,一目十行地跳过去,正想要把纸一收,几行字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跃入他眼帘之中,他还没仔细读,就从只言片语中感到一阵不详之意。
“……有人私语,称旸世子与姜四姑娘自幼有缘,曾定下一个娃娃亲的风趣约定,旸王太妃谈起此事乐不可支。
也是,大寿,婚事,皆为大喜之事,凑在一起着实妙哉。如若此事真能达成,或许可称是一桩天定的良缘。”
天定。
良缘。
池故辛面色不改,手指慢慢曲起、合拢,把信揉成了一团,纸张无声地变皱、变形,慢慢碾碎在他指间。
肖景揉揉眼睛,他怎么瞧见细细的粉沙从二爷袖口飘散下来,他不由抬眼看向二爷。
天天天天天天呐!他毕竟跟着二爷十来年了,旁人看不出来的情绪,他还是能分辨一二的。
二爷眼色深沉如墨,瞳仁中淬着熊熊烈火,面庞上每一处都紧紧绷住,犹如拉满的弓一样饱含力量,嘴唇就似弓上之弦,毫不拖泥带水地延伸开,在尾端蕴着利落果决的风刃。
二爷这张脸啊!此时除却好看便都是可怕的煞气了!
肖景吓得打个哆嗦。
池故辛抿着的嘴唇忽地动了动,他走向门口的凌雪,头也不回地说道:“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