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额际破开一道血口,黏湿的液体滑下来,即将沾污那双无比漂亮的凤眼,他眸中薄雾轻笼,怔怔地睁着,连一丝躲避之意都无。

无暇美玉一般的少年,霎时间光彩尽失。

旸王妃泪如雨下,手上发抖地擦去狰狞的血痕,此时的她全心顾着继子,悲恸的颤音从闷窒的心头抽出。

谢疏却觉得她淌下的眼泪不过是漂浮不定的流云,这一刻堆集成了云团,下一刻又将氤氲散开。

有一物自旸王妃怀中悄然滚落,他不由得手上一动,苦撑着昏昏心神拾起来,不动声色地藏入衣袖之中。

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耗损了心力,强烈的疼痛感随之刺穿他的前额,一阵耳鸣目眩之后堕入森寂。

他踏入了一个很真实的梦境。

梦里的他还是个丱岁小儿,尚未识得世事、却已失去了母亲。初次见沈甄的时候,他懵懵懂懂,她笑貌温柔。

沈甄蹲下来与他说话,怜爱地摸摸他脑袋,恍如一片轻柔的花瓣落到了他头上。

年幼的谢疏虽对她不熟悉,却因为这份温暖想要亲近她。

之后沈甄常来看他,以母亲般的细致温情照拂着他。有一日她问,倘若她成为他的母妃,他可愿意。

旁人都忐忑地屏着息,紧盯着小世子细微的神情变化,生怕他无法接受地哭闹起来。

但是他有些怯怯地垂下眼睛,半晌才鼓足勇气扑进了沈甄的怀里。他抱着沈甄就如同幼弱的雏鸟躲进了丰满的羽翼下,沈甄把小小的他抱起来,喜悦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

他把小脸埋在她的怀里,眯眯眼睛笑了。众人只知他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世子,足以无法无天地任性着,却不知他只是个想要母亲疼爱的孩童。

他那时并不完全懂得生母与继母的差别,可已经懂得有母亲与没母亲的天差地别。生母过世之后,他已许久没有依偎在如此温暖的怀抱里面,温暖得让他想哭鼻子。

沈甄的确待他很好,视如己出。纵是后来她有了身孕,对他的关怀也不减分毫,甚至连他冬日戴的暖耳都亲手做。

所以,即便他年岁渐长,开始明白生死、明白新人替旧人的无情,也不曾对继母生出排斥的情绪。

沈甄身怀六甲不便多走动,谢疏就待在她院落里陪伴她,母子两个说起未出世的女孩都是满心期待,他想自己定能当一个好哥哥。

直到沈甄失胎的那一日。

他至今都难以回想那时的情景,因为害了沈甄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当然是无意的,但铸成的过错不可挽回,长长久久的内疚也无法偿还。

旸王偏爱嫡子,旸王太妃偏爱孙儿,无人责怪于他,所有人都劝说痛失女儿的沈甄,节哀、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当时谢疏第一次发现,众人的宠爱不仅是浸了蜜糖的刀刃,也是叫他无地自容的虚伪面具。

他不敢直视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子,她眼里被水光漫过,赤红的血色交织,那撕裂一般的猩红色怒张开……是所谓的恨意吗?

他不敢看。

沈甄身子养好了,谢疏却隐隐察觉她变了,那个笑意温柔的女子不见了。她对自己的好始终如一,但是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这种诡异感一点点堆积,如累卵之危,终于倾覆。

人前如故,人后的沈甄不再宽和容忍,教导他的时候总是分外严苛。那时他很是沮丧,不管自己做得怎样,都难让她夸一声“好”。

众人赞他敏而好学,即使是身为严父的旸王,也鲜少有不满而责备他的时候。

他不懂继母的苛求因何而生,只是铆着力气去达成她的期待。

你不该如何,你只应该如何……

他还是个孩子,这样的要求让他渐而烦躁。

难道长成什么样的人也有既定的标准么?他是他自己,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他有他的喜好和爱憎,为何事事都被说成是错。

沈甄心中有一个清晰明了的孩童轮廓,那是她想要的孩子的模样。谢疏就好似一个泥团捏的小人,可以随心捏成她喜欢的样子。

没有什么该与不该,只有他与那个“孩子”像与不像。

母子间的矛盾逐步激化,冲突的场景一幅幅更迭着,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他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追着梦里画面而去。

沈甄不喜他不整洁,他偏放纵自己玩得一身脏污,那一日她挥退下人,连连浇了他几盆冷水。深秋之夜,他站在庭院里身子打颤,只觉风如刀霜似剑,沈甄冷淡的眼神却更叫他感觉刺骨。

昔日和睦的母子对峙般地站了很久,沈甄的态度没有半点软化,他也倔强地不愿开口,一直到他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他发起了热,病势汹汹,几乎有两日粒米未进,挣扎着好起来的时候竟没了味觉。

那一夜的事情他死死地捂在心里,沈甄若无其事依旧做着她的慈母,而他被祖母狠狠训斥道不懂事。

他是不懂事,认死理,欠了她的那就还给她。

他是不懂事,到了那时还在困惑,母亲之所以转变,是不是因为他还的仍不够多。他自以为做得够好,却根本无法让她动容。

他厌恶起那个因为脏污不被母亲喜爱的自己,渐渐将喜洁的习惯做到了极致。

由于在意母亲的看法,他摸索着改变着自己,以获得已成奢望的关爱,他开始变得既像那个“孩子”,又像沈甄。

甚至连他温和有礼的假象,都与沈甄有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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