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弦的容色陡然生出轻微变化,就已让他心中有数。他正想找出络腮胡此人,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越弦嘴角扯了扯,微微龇出一点白牙,仿佛一头骄气十足的小狼,挑衅着义兄的威严。他含着戾气磨了磨牙齿:“知道又如何,不准你动她。”
池故辛的神情也随之冷厉,与他对视片刻,忽而泄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只要看你这副样子,我就知道络腮胡是谁了。放心罢,那些严酷的手段,怎么会用在弟妹身上。”
越弦听见上一句的时候还是怒气不减,下一句便被安抚得心里妥帖,弟妹……
姜盈枝恰好进了房里,正看到越弦不知为何春风满面,饶是他克制着笑容,怡悦之色还是一点点地盈溢出来。
她心道,越弦这笑似是含羞又透着春情……真是吓死人了。
池故辛循着脚步声看去,雪团团已经收拾得明净秀丽,玉靥上带着笑,而婧欢小步跟在她身后,手里托着一张食案,一阵浓郁的药气徐徐漫开。
案上是两碗汤药,还有杭氏精心备好的蜜饯花糕。
越弦知趣地起身,说道:“我去看看谢疏那边的情形。”
池故辛点头,连一丝余光都未落在他身上,只是凝眸望着雪团团,伸手去接她递来的药碗。
他微一低头正要喝药,忽听雪团团急声道:“等等……”她拿了一枚蜜饯塞到他掌心里,解释着:“药里虽放了点饴糖,但仍是苦涩。这些蜜饯糕点都是特制的,不冲药性,你先吃一颗。”
两人各自吃了一枚蜜饯,又将汤药喝完,池故辛刚把药碗放下,便被雪团团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块花糕。
其实掺了饴糖的药并不算很苦,是雪团团格外嗜甜受不住苦味。她递给池故辛之后,自己也急忙忙地咬了口花糕。
池故辛轻笑,才发现喝药这件事亦能够如此幸福,令人期待,雪团团又给他一块,问道:“好吃吗?”
他自然点头。
然而下一刻,雪团团话锋一转,打破了他心头的愉悦满足,她说道:“那给你装几个食盒带走,这样池哥哥在家也能吃到了。”
池故辛一怔,这话是……
姜盈枝小脸一垮:“我说池哥哥就在姜府住着,待伤势大好再走不迟,清令侯偏要带你回家去。可侯府的吃食那样糟糕,万一吃坏了可怎么办……”
此处终究是姑娘家的院落,池故辛不宜长住。姜鹤的本意是将他安置在另一处空闲的院落,由姜府之人好生照顾。但清令侯着实客气,连这样妥帖的安排都婉拒了。
兄长作此决定,池故辛并不意外。他身子骨坚实过人,这般伤情确实不必劳烦众人大费周折地养护,他睡了几个时辰就能颇有精神地久坐,伤愈也用不了半个月。
他感到失落的是,与雪团团朝夕共处的愿望落了空。揽她在怀、给她梳头、一起喝药,这份触手可及的亲密实在令他贪恋。
姜盈枝又嘟囔着:“若回了侯府,岂不是肖景一人做菜、煎药,想想都可怕……”
清令侯府一贫如洗的形象过于深入她心,池故辛无奈失笑:“不必担心,那日你来池府,我差肖景下厨,是因为厨子正准备煎药,不想让你察觉才瞒着你。”
姜盈枝先前就不解,肖景的厨艺堪称火.药,为何池故辛还敢让他上手,眼下她明白了,肖景只是临时顶上,谁也料不到他会手忙脚乱一通瞎折腾。
她认真劝道:“那池哥哥在家不许劳神,不许乱动,乖乖养伤,大理寺的事情有谢疏他们盯着呢。”那时的他带伤还在书房处理公务,伤未好全就敢独当一面对付宵小,仗着身子康健浪掷无度,太不把自己的伤情放在心上。
池故辛点头,揉揉雪团团的发顶,尽管她年纪不大,教训人倒是一板一眼可爱的紧。他暗暗喟叹一声,自己还没离开姜府,心里就有不舍涌了上来。
用过午膳,池家兄弟收拾妥当便告辞了,姜家人特地安排了几辆车辇,将养生佳品、药材补品装上,还捎上一个厨子,唯恐侯府的那个忙不过来。
姜盈枝送走他们,独自坐在凉亭之中,池故辛临走前的话语一直萦在心头,她寻思着,何时能与那位云福县主见上一面。她当初的直觉果真没错,那时出面搪塞自己的书生并不是络腮胡本人,真正的络腮胡居然是瞧着便叫人打寒颤的陆期云。
就在前些时日的桃花会上,她还撞见了越弦与陆期云,想来这位县主虽然无心交际,这类花会还是有参与的。
那么,那一场梨花雅集,陆期云也在么?
姜盈枝憋闷地扶上额头,她只记得梨花雅集也是千篇一律的无趣,自己连打个盹都不甚舒坦……
她这几次不可名状的记忆混乱,到底有何相通之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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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姜盈枝正在书桌前挥笔洒墨,想差人去陆府递拜帖,抬眼就见婧欢领着一个眉眼稚嫩的小孩进房来。
皇长孙今日穿了一身雪色袍子,加上她生得白白嫩嫩,就仿佛玉做的小人儿。她小跑过来,在书桌边停下步子:“姜姐姐还好吗?”
皇长孙一面开口,一面打量姜盈枝的面色。昨日她没见着先生,今早问过父王,说是姜姐姐受了惊吓,先生因此抽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