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往椅子上一瘫:“你没骗我?”
程老爷有些后悔了,声音放低:“我骗你作甚?不过你也不用在意,我程家这点钱是有的。”
宋老爷简直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原来,已经没有人买青瓷了。”
“你给我好好过日子,你们宋家,有我呢。”程老爷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那么拧?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把青娘嫁给你。”
宋家已经什么都没了。如今的宋家只是程家的一个依附。宋老爷垮了下来,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筠娘子走了出来,程老爷见她面色如纸,赶紧解释道:“筠娘,你听舅舅说……”
“舅舅,”筠娘子打断他,“我有两个问题,还请舅舅解惑。”
“你说。舅舅知无不言。”
“这个季度的信,晚了一个月,是舅母做的?发信的时候,舅母正巧在禹州,舅母一招就让我宋家面子里子都没了,舅母是不是也逼着我把娘亲的嫁妆给挪用了?如此一来,舅舅怕是要对我失望,对我宋家失望,宋程两家甭说联姻,就是亲戚都做不得了,是与不是?舅母从不问生意事,这封信怎么可能瞒得过舅舅?还是说舅舅早就知道了,还是说舅舅嫌我宋家拖累了你程家,一竿子要把我宋家打翻,是与不是?难怪舅舅任由程罗一个庶表哥在宴上那般折辱于我,还是说舅舅在看我可怜,觉得我都这样了只配嫁给程罗?”
筠娘子斩钉截铁道:“我只想舅舅回答我两个问题,一,信是舅母做的?二,舅舅要把我嫁给程罗?”
“是这样的没错,不过……你听舅舅解释……”程老爷急的脸上都发汗。
程老爷推搡了下宋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呀,你给我作证,我的用意都是为筠娘好的。”
宋老爷被灭顶的绝望压住,嘴里一直喃喃道:“我都是错的,我为青娘烧蓝花,却毁了筠娘……筠娘都是我害的!”
筠娘子转身就走,泪已决堤。筠娘子飞快的跑了起来,寒风刺入眼中,生疼生疼。
程老爷踢了几脚宋老爷,宋老爷都没反应。程老爷赶紧追了出去,程老爷眼睁睁的见筠娘子跑进了西厢。这大晚上的,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进女眷住的西厢,急的直跺脚。
她的表哥,在八岁时害她孤立无援,被辱勾引之耻。
她的奶妈,在八岁时把她新棉换尽,害她夜夜冻咳。
她的奶妈,临阵倒戈把她推入蛇坑,害她九死一生。
她的父亲,十三年来直到咳血之际,才会看她一眼。
如今连舅舅都……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信?
西厢万籁俱寂,圆月之下,筠娘子瘫倒在地。筠娘子以跪拜的姿势伏下身,双手在前,额头搁在手背上,灼热的泪水烫的手疼。筠娘子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呼唤:“娘……”
一个人影伫立窗前。
筠娘子的泪慢慢干涸,用袖子把脸擦干,站了起身,面上浮上一层一如既往的浅笑:程琦也罢,程罗也好,想娶她,做梦去罢!
筠娘子来回踱步,反复琢磨,瞳孔一缩,一个念头,倏然炸开。
筠娘子任风吹干袖上的泪水,脚步带着轻盈回房,惊醒了外间的秀棠。秀棠眯着眼睛道:“大晚上的娘子这是去哪儿了?”
筠娘子回道:“屋里有些闷,便在院子里赏月呢。今晚月色好,你睡你的,我喊武娘陪我即可。”
筠娘子进了里间。床上的杨武娘仍然直挺挺的躺着。筠娘子点亮了灯,拿到床边,照上了杨武娘的脸。
杨武娘似是被光线照的不适,睁开了眼睛。隔着盖头,杨武娘的眼神,筠娘子辨不清。
筠娘子笑道:“扰着武娘休息了,今晚月色很美,武娘愿意一道赏月么?”筠娘子的眼睛里是水汪汪的,带着讨好的善意。
筠娘子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的碰到了杨武娘的腰际,杨武娘浑身僵硬,筠娘子琢磨着杨武娘这一瞬间的表情。杨武娘没有排斥。
杨武娘点头,坐了起身。筠娘子蹲下身,给杨武娘穿上绣鞋。筠娘子的手捧着杨武娘的脚,故意屡次穿不好,杨武娘照例没有排斥。
两人走了出来。月柔风清,佳人在侧。
筠娘子的声音很轻柔:“每当我看着月亮,就想到我娘了。女儿的生日,母亲的祭日,佳节更思亲,果真不假。”
杨武娘提着灯笼侧脸,筠娘子已经湿了满脸。
筠娘子自杨武娘的背后,抱住杨武娘的腰,脸搁在她的背上,瓮声瓮气道:“武娘,我有些难过,你让我抱抱,你不介意罢?”
杨武娘摇了摇头,筠娘子断了线的泪眼眯了起来。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帮助另一个人!
——杨武娘是欢喜她也好、喜欢她也罢,只要武娘不排斥,她总有办法。
——她的命,是娘给的。纵是呕尽心血,也要搏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