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庆帝觉得自己这般动怒真是好笑,颓败的往龙椅上一靠,“周内司,你让朕觉得,朕这个皇帝当的……哎,朕一向敬重杨国公,杨家却与旻王联手,削弱杨家将权,迫在眉睫……王皇后先是中毒差点殒命,再是谋逆证据确凿,朕只得打入冷宫……二皇子失了王皇后,便是剪断了翅膀的燕雀,处事之愚蠢,哪堪重用……孽畜旻王,就不用说了,朕百年之后谁来坐朕的江山?”
周内司连咳两声,除去二皇子和旻王,还有大皇子不是?
“哼,朕五十大寿大祀一事,朕的大皇子为了抢你周内司,连正妃肚里的皇孙都拿来牺牲,大皇子倚仗程家,自然不会杀正娶继,也就是说他若即位,下任皇帝就是个庶出的!他当然没有嫡庶观念,谁叫他自个就是个庶的?”崇庆帝索性把话说死,“不到万不得已,朕无意立庶!当初若不是王皇后一直无出,朕也不会让惠妃在王皇后的前头诞下大皇子!”
这话就真假参半了,若崇庆帝有心立嫡,哪还有这些事?……周内司点头,他自然明白,皇上这是让他跟程祁两家往死里斗呢!
“大祀惊马一事,这里面你参与了多少,朕想不透,朕也知道问不出来。若教朕晓得,朕的皇孙,是你一手设计没的,朕绝不饶你!”
周内司垂首作恭敬状,心里嘀咕……你要是晓得了真相,还不把我五马分尸了?
崇庆帝给周内司定了几宗罪后,见他连个磕头的样子都不装装,好歹也认罪认的爽快了,他这副模样还指望他怎么磕头?崇庆帝只得压下怒火,回到正题,“周内司倒是个情种!朕既然成全了你,朕今个让和妃召了宋筠娘进宫,算算时辰,此时应该在政天门前等你呢,和妃差人来话说,宋筠娘可是二十四孝好媳妇,惦记你上朝饿久伤胃,特地提了食盒进宫……你们的情况不同常人,朕不拘一格,不仅下了诰命文书,还特赐无须恪守寻常规矩、准她贴身伺候于你!”
周内司连咳两声……这不是糟践筠娘子么?
“朕昨晚得梦,有墙四面和,困住麒麟,上瑞赤兔踏红云而来,破墙一面,卧麒麟身侧。”崇庆帝缓缓道,“冂吉为周,麒麟是‘吉’,周内司久病难愈,是被困之相,朕既然做了梦,宋筠娘便是能让周内司康复的赤兔,朕不愿再等,这才不拘一格,你们迟早是夫妻,朕金口玉言,天意难违!难道周内司是迂腐之人要抗旨吗?”
皇上不惜搬出梦兆……有什么企图?
“宋筠娘既然要去请舅母给她铺床,周内司也一并过去罢!”崇庆帝眯起龙目,“程家是禹州首富,京城里的富贾都是表面豪奢,真比较起来,程家的富庶在京城都是屈指可数的!程家有这么大的财富,偏偏跟范参政搅和到了一起!……朕之所以要你出马,程琦朕要留着,这可是‘小宰相’的胚子!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崇庆帝要的是一个一清二白的“程小宰相”,好跟程宰相叫板!
周内司点头。……他也早就想收拾程家一家了!
周内司艰难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奏折,苏公公打开,读给崇庆帝听:“臣自知时日无多,上朝一日,为陛下鞠躬尽瘁之日则短一日,瓷内司一职,倘若断于臣手,臣死不瞑目。臣之庶二弟,鉴瓷能力俱佳;臣之庶四弟,进士之才也。何不合二弟与四弟之能,为陛下效力?”
崇庆帝冷笑:“一品瓷内司的尊贵,集进士的才学、本人的清贵、博取众长的鉴瓷能力于一身,周内司以为正一品的世袭官职,也能讨价还价么?”
苏公公哎呦的一声,“陛下莫急,奴才还有一句话没念呢,‘权宜之计,望陛下成全’。”
崇庆帝挥手让苏公公把周内司推走,悠悠的吐出一句:“真是天妒英才!”
天妒英才……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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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天门前。
此时刚过巳时,二月末的阳光带着融融暖意铺天而下。
筠娘子正面向政天门,五阙九楹的巍峨城楼,琉璃飞檐,汉白玉阶,红漆巨柱上飞龙盘凤,威严之下的阴影深重,让人未近便生寒意。
筠娘子一早应旨来了和妃的端阳宫,和妃多半时间在剪花草,倒像一个心态平和的不受宠妃子。后来也只交待了崇庆帝的意思,便差人给她换上诰命装,把食盒给她,“既是一品诰命,就等夫君下朝一道回去罢,本宫差人送你去政天门。陛下说周内司在朝堂上就咳个不停,这个汤你伺候他喝了,润润嗓子暖暖胃。”
筠娘子站在这里等他。断断续续的有官员从政天门出来,在不远处停住脚步,等着看热闹。
皇命不可违,筠娘子掐了掐手心,干等着。
周内司被苏公公推出阴影时,许是等了太久,许是阳光太强,筠娘子莫名的泪意含眶。
周内司摆了摆手,遣走苏公公,两手搁在轮子上,快一点,再快一点……团鹤纹的瑰红云缎织锦,大袖垂到膝盖,头戴珠光耀眼的龙凤冠,筠娘子虽说身段娇小,却穿出了坦然大气的味道。
这一刻,筠娘子骄傲盈怀……据和妃说,崇庆帝每下一道旨意,都会询问下周内司的政见,朝堂之上,周内司坐在百官的最前头,跟程宰相并列,程宰相就是妙语连珠,最后旨意下达的关键都在周内司,是咳一声,还是咳两声。
周内司的轮椅转到了筠娘子的跟前,那些等着看戏的官员都是拉长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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