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顾忌庆丰在场,知道十三娘关心则乱,看似洒脱其实并未完全放下,并非有意这样咄咄逼人,便对她婉转言道:
“我说西炎太子心中无深情,是看不到他有深情。三姊说他同襄阳侯一道凌虐宫人,正因他心中冰冷,视宫人性命若无物。
“亚圣所言人与生俱来四心,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他——丧失愈半,如此,他怎么会有深情?
“但他也并非与襄阳侯一样水准——”
即便在自家宅院,对着并无深交的两个访客,望月也不会对襄阳侯大肆褒贬。
既然话不能再说下去,止在此处倒也罢了。
说实话,襄阳侯除却长着一副人面,其实满肚肠的污淖脏秽,而形于外时也是放浪形骸,没有节制。
任何略有操行之人,都会对他生出厌恶。
而西炎太子,——望月其实未曾见他在男女事上那样放荡无制。他与襄阳侯自非是一样的水准。
听了望月的话,十三娘正绞尽脑汁,试图理解“水准”二字之意,便听嘉善公主继续苦口婆心对她说道:
“十三娘,人生在世有许多因缘,良缘孽缘,皆有权变之道,过与不及皆不如固守中流来得妥当。”
庆丰自幼与十三娘相识,知道她会适可而止,不担心她会忘乎所以,以至叫嘉善真正不耐起来。因此没有刻意劝阻她。
她留意到嘉善适才所言,“人生在世有许多因缘,良缘孽缘,皆有权变之道,过与不及皆不如固守中流妥当”。
想十五弟沈洵未罹难之前,嘉善也许不知对襄阳侯如何不耐,然而不论襄阳侯如何,城阳姑母如何,她尽能稳如泰山,不动声色。
待十五弟一朝身死,有司证实十五弟生前最后所见之人系襄阳侯赵仁。
而且当时襄阳侯与沈洵有过剧烈冲突,襄阳侯曾对十五弟口出狂言:“便是今日你死了,舅父也不会拿我如何。”
而嘉善竟真敢不管不顾,在朝中大员每日穿梭往来的崇德殿前,一跪便是十数日,到底解脱了这桩外人看来也极不相称的婚事。
已经半身不遂的李绸虽是无奈之选,也总比惹是生非、人嫌狗憎的襄阳侯强太多。——至少她嫁予武通县公,不会受襄阳侯这等混帐行子的欺侮。
庆丰忽然顿悟,——父皇一味偏宠嘉善,果然是有缘由的。只她从前并未领会其中的奥秘。
保龄百般求之不得,选择的是背弃一切、孤注一掷。
而当嘉善不能求全时,便先自按捺隐忍,在关键时刻便果断地反戈一击。
而她,庆丰在心间轻叹,——她也许永远不会使自己面临这样的抉择。
庆丰是内慧之人,心知她学不来保龄与嘉善,而保龄与嘉善,自然也不会是她。
由嘉善这一番劝诫十三娘的话,庆丰以为,她也许她能作出一个判断:
若李绸真个因献国公府的沈将军仓促死去,也许嘉善一时不会选择以卵击石,挑战偌大的献国公府并中州沈氏。但她极可能会选择暂时隐忍,蛰伏待机——
如此,母妃与兄长费尽心机谋划之事,也许不会似预料中那样难——
十三娘果如庆丰所料,虽然先前有些唐突,嘉善耐心劝解她几句,她便渐渐沉静下来。
庆丰此番前来,其实只为受人托付,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试探嘉善。
主宾三人这一向闲聊,眼见时辰不早,二位客人实当告辞了。
庆丰与十三娘以目示意,正要双双向主人告辞。
忽听见风吹树叶,鸣声飒飒。
飘潇的清风一入,室中的帷幔也被吹得漫漫飞卷,一时室中冷风潇潇,望月不勉缩了一缩脖子,以袍袖掩面,来阻挡四处乱飞的迷尘。
左右立刻有人给她搭上外袍,自也有人关闭门窗去了。而庆丰与十三娘自然也掩面避风。
望月一件袍服尚未穿妥,忽听得哗啦啦急雨骤落,噼噼啪啪砸在窗扇与屋檐墙壁上。
久未听见雨声的望月立时神清气爽,怏怏郁郁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她雀跃地提着下裙,往后面推开后窗,哗啦之声立即冲振耳膜,包容着泥土腥气的水叶清芳,立刻扑面而来。
她对着窗外雨幕,深呼一口气,立刻沁润肺腑,莫名让人有无穷的欢喜。
两位客人尚在,望月心知不该表现得太过欢愉,这时掰着窗子回首笑道:“也不知哪方仙人路过,竟要替我留客,阿姊与十三娘就不要却天之美意,待用过午膳,云收雨住再去吧!”
这二人早已收拾停当,只因见了望月莫名对雨痴笑,一时竟都怔在当地,不明白她在欢喜什么。
此时二人听她妙语如珠,竟要留客,那自然是却之不恭,欣然应承。
一阵疾风骤雨过后,雨落得稍稍轻缓了,风儿势缓,也只让雨阵微斜。
几人对着水晶帘落似的雨幕,静坐久之,一时皆是无话。
望月因雨气而神清气爽,见窗外画檐飞线坠珠,庭树洇碧泻红,有枝条屈风,丹若拂雨,而雨径青红满地,梧园湿羽不飞 ——
这境界,真叫人不愿以俗人言语伤了它。
庆丰与十三娘也觉心旷神怡,然而她们并无这深邃的诗人心境
,静不了许多时候,便要说话。
便听庆丰走向望月身侧,笑一笑问她:“可是诗兴大发了?”
室内静谧许久,突然有人出声,望月一惊之下,方不再神游天外,挽着庆丰伸上来的手腕,脸上是恍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