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阖宫下役的面,她这样被个低贱的宫奴指头顶面地骂,当真不啻是奇耻大辱。
然而这等侮辱,当沈氏风雨飘摇之际,沈贵妃只得咬牙忍下,先同家人戮力同心,凝聚本方士气,撑持眼前大局,万不能叫娘家献国公府与她们娘儿几个真的离了心。
一向让她引以为傲的长子尚在北疆,自觉重负在肩的沈贵妃,连忙收拾情绪,小声嘱咐次子道:
“日来严氏总爱往冯氏跟前乱凑,庆丰又与七女结交起来。九儿,此事你必得小心提防,万一她们果真串通一气,千方百计地坑陷我们娘儿几个——真是不堪设想。
“这几年,你父皇越发偏爱七女,说你表兄怎样鸩害那个废人——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昏话,七女自家被人愚弄罢了,竟还要去误导你父皇。
“你父皇本来向着我们,可这桩桩件件,加上许多佞人还在暗中谮害,你父皇已经迁怒于我,还对你外祖父家生了芥蒂——”
沈漳听言,这才神情稍肃:“父皇如何?”
沈贵妃冷冷笑道:“还能如何?献国公府是国之肱骨,你父皇焉能轻易由七女那起子人唆摆,随意冤待国家栋梁。不过有冯氏在宫,更架不住有人镇日在你皇父面前进谗言!——不得不防!”
沈漳自知母妃脾性,想她一大早怒形于外。想必不知从哪处受了天大的龌龊气。
他作为儿子,自然乖觉地不会有意揭其疮疤,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一行应着她一车的托付嘱咐,一行软语好言地对沈贵妃恭维哄劝不止。
母子二人如何相处不必详言。
只说最后,沈贵妃拉着次子再次低声叮嘱:“九儿,这些事你务必处置妥当,尤其七女那里无中生有的事,不可令你表兄受一点委屈牵连。
“你舅母为这桩婚事,与我也生了龃龉,好容易接下来了,绮儿是个颟顸的愚儿,非要搅得天怒人怨才罢休。
“多亏你舅舅表兄担待。尤其你表兄,平日看他闷不吭声,不想紧要时,还是他能担得下事……”
沈贵妃似乎在无意识地将话反复说来,这趟话分明先前已经交代,却又絮絮起来,沈漳连忙安抚她道:
“母妃放心,绮儿与表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绮儿现在——也沉静下来,此事倒不难办。七女那里,着实要费功夫,不过儿也有些眉目了。”
沈贵妃也不多言,随意应了一声。
这时,沈贵妃的话都说完了,沈漳已经斟酌许久,还是将心中块垒吐出:“母妃——听说,许、王二人,正在斟酌逆案罪人定案表奏,究竟如何定罪,不久就有结果……”
他小心观望着母亲的反应。
只见沈贵妃面色一寒,眼眸里是沉沉黑雾,道:“漳儿,为娘何尝不知!……”
言有滞碍,沈贵妃不再继续说话,她脸色变幻莫定,忽然面色一定,突然咽泪含悲道:
“谁叫他们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谁要与这班恶人张目,就是与陛下为敌!!!漳儿——”
沈贵妃注视次子的目光,闪现着鹰隼瞵视猎物的凌厉。
后宫一人之下的沈贵妃,她似乎是要任深陷囹圄的亲戚,独自面临没有出路的无间地狱。
沈漳悚然一惊,轻声道:“母妃,姜氏枝族遍布九州,姓望之家任哪家也有姜姓的妇人,怎么——”
“住口!!——”沈贵妃骤然厉喝一声,因暴怒陡生,目眦欲裂,她长伸手臂狠狠聒了沈漳一巴掌,眼中隐现戾色道:
“你若还是我的儿子,休再替那些蛇鼠两端的小人张目!”
脸上热辣辣地挨了一掌,看着怒不可遏的母妃,沈漳冷冷地沉下脸来,退后两步,疾侧过身去,借以掩饰脸上浅浅的受伤之色。
这时,沈贵妃的乳母刑尚宫,赶紧前来安抚在亲子面前过分失态的贵妃。
待沈贵妃被刑尚宫安抚得冷静下来,看着次子远远站着,只是默不作声,显然也动了气了。她方觉得心中失悔。
她向来不对三个子女动手,但这一二年来,他们一家时乖运拙,总为一些不测之事生出龃龉。
心中的怒焰消失迨尽,沈贵妃心中懊悔不迭,又却不下来脸面对这幼子赔情道歉。
但她还是有心缓和母子间的气氛,便走向侧身而对沈漳身前,软语温言说道:
“……你要为为娘分忧,只该多学你四兄,一切都深思熟虑,成竹在胸,轻易不出什么纰漏……
“你父皇为国事殚精竭虑,那起子蠢人死到临头还敢胡来。
“可知你父皇是什么人?怎容得下有人玷污他的文治武功?怎容得下有人愚弄他!……
“你四兄只因做了个燕北都察使,为了脱命,那起子混帐竟敢胡乱攀咬,——还有你大表兄、二表兄,他们在顺国境上对付那蕞尔小国,何曾出卖军情、倒卖军需……可笑!”
随着贵妃话意深入,沈漳愈来愈觉得心口横了一块恶臭的巨石,心里咕嘟嘟的恶气向上涌。
此时此刻,他说不清到底厌恶别人多些,还是厌恶自己多些。
他从来是个有棱有角、性子傲慢的人。心里恶气蔓延,他再没耐心听母妃为兄长歌功颂德下去。
虽然气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