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九月初,暌违一年的金风红叶又来到人间,炎炎暑气收敛嚣张的气势,渐渐褪去令人生畏的威力,让位于带着干涩老木气息的金帝。
淡影楼在大陈皇宫西部略偏北,是一座地广八亩、危高三层的石木建筑。架尾叠头、深邃雄健的斗拱,伸臂展背、秀逸深远的屋脊,盘桓勾对、慵坐高视的鸱吻,淡彩清色、静雅幽微的布色,底健上精、巍巍挺拔的立柱——它是禁宫最妙绝神思、巧夺天工的建筑。
□□曾赞叹淡影楼,“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最盛之时,不知多少文人骚客笔下赞美不绝。可惜,两次雷火洗礼之后,尽管重新修缮的楼阁依然峻雄拔,众人却心照不宣,视其为不详之地,绝少有入主此楼者。
而这一代中,这不尴不尬的地方却有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住客。
此人是圣德帝唯一的嫡子——皇三子沈沄。
沈沄是已故端孝顺诚皇后章氏唯一的子嗣,说起来,也是圣德皇帝唯一的嫡子。
可惜三皇子天生体弱,人也惫懒,也无个强势的外家扶持,到底是不得圣心,以二十七岁高龄,还只得在深宫里虚耗光阴。
初秋时节,宫室内已有轻寒,三皇子思忖,他与雅客都不是耐得住寒气的人,便提议往西斋前的临溪亭里玩赏秋景。
而他的雅客,却在扶枝嗅香花时,回眸一笑道:“三兄是个雅人,但水面上风冷,妹妹可不喜欢,不如就在东殿前的花坛后面坐着,如此既阻住了风气,又能遍赏秋声、秋色、秋香、秋影。”
沈沄听她说得洒然,回想那已被他遗忘的花坛后面,确有几棵昂霄耸壑的枫树,这时节已红艳如醉,此当为秋色。
而花坛里零乱疏落地开着几株瘦菊,此勉强算得上秋香。
而雁阵往南时,有头雁提调之声,有孤雁哀伤之声,当是秋声。
这秋影又是什么?虽然景色也有可玩之处,到底无有遮挡,面上便显得踌躇。
一直倚在窗下看书的青年男子,忽然从书中抬起头,露出一张花神玉面的脸庞。
只见他丰隆额面柳叶眉,点漆眸子小山鼻;香脂晶颌映黄叶,胭红菱唇衬绣衣;凤颈婉转羞蛾眉,玉指挑拨惭红粉,似喜时而有轻愁,欲安时则生妍态,实在是令人惭妒的一代蓝颜。
他抬头时,轻启朱唇道:“三殿下,这时节气候微冷,在菊花台后面坐着,既省去了冷风的烦恼,又有秋阳暄和。我等在那里可以闲饮叙话,也可以围棋观书,左有香荷,右有红叶,前有太阳影照,后有梧桐落叶,想想都觉得自在极了。公主所虑甚美,何故迟疑呢。”
沈沄亦非愚钝之人,这少年郎如此一说,他恍然大悟,看着嘉善公主笑,又转向少年郎君道:“悦之,亏你琢磨得透彻,我尚朦胧着,你便察知嘉善妹妹心意,可不就是心有灵犀吗?”
说完,似有由心而发的感慨和喜悦,跃跃欲试地对嘉善公主绽开笑容,忙吩咐侍从去安排。
名为悦之的少年郎闻言,忽然地就垂下了头颅。嘉善公主打量他时,便清晰地瞧见,他的脸颊一瞬间变得粉红致致。再看时,那鲜嫩颜色又染到修长的颈子里,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望月前一刻听闻,这少年郎竟与她心境一般时,当真是有些惊诧的。待看到他这般情态,瞬间忍不住吐槽了。
话说这少年郎,是已故端孝顺诚皇后章氏堂兄之子,名为悦之,虽是故皇后从侄,但章氏近些年来子嗣不丰,人才也沦丧得可以。
据说这位章小郎君是可与其祖父——已故中书令章伯维——文彩相当、智略比肩的人物,这其中当然少不了三月能言、四岁能诗、五岁能文的天才传说。
望月因七皇子沈汨在其中牵线,对三皇子印象也不错,时常来淡影楼拜望时,四回有三回能见到这位章郎君。
他人物秀美、博学多才自不必说,可最令望月印象深刻的,还是这位“美人”,动不动就“脸红脖子粗”的毛病。
若不是三皇子解释说,这孩子从小这样的毛病,生人面前脸红,众目底下红脸。若见了漂亮的小娘子,更是玉容红似云霞。
望月真忍不住怀疑,这小哥是不是对她有点意思,怎么看着她说话时,忽然就cos起关公来了。
过了一时,三人且说笑,来在菊花台后面。果然是红云扑面,香风蕴藉,白日摇曳金光,老树纷扬黄叶,荷塘生细浪,□□绽清芳。
三皇子兴致高涨,喜悦地向嘉善公主道:“嘉善妹妹,对弈一局如何?”
望月心中苦笑,这个兄长在围棋一道上也太过痴迷了。
自从那一次,她脑子一抽陪了他一局,每回来都要拉着她下几盘。若赢了便神采飞扬,更加爱钻研;若输了又不免苦思对策,以备来日再战。
如此反复,实在太过劳神,于他病体不利,真是怎么都不好。
这时见他兴致勃勃,却不拒绝,只心里暗道,一定让他栽个大跟头。二人便净手整衣,而后就坐猜先,由三皇子执黑先行,你来我往地对战起来。章悦之则不远不近地坐在东侧,执着茶盏,安静地一旁观战。
云丝舒卷,高天雁飞,林下穿风,石罅鸣虫。这样一个下午,静谧地像一场甜蜜的梦境。
对弈持续近一个时辰,越到后面,三皇子长考的时间越多。
终局清盘时,三皇子发现自己竟输了十七目,比他预估的还要多。忍不住按着跳痛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