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妃褚氏,虽然失了一个孩子。倒也不见她收敛。镇日里不着宫门,像个冶游的艳女。
望月同沄三兄对奕,章悦之给沈琳上课。
沄三兄专注于棋局,神情近乎虔诚,虔诚得有些纯真。
望月心内感叹:三兄沾了正嫡,却绝非帝王之相。若沈琳同他一样,性情疏淡天真,一心沉醉在爱好里,倒也罢了。可沄三兄夫妻失和,沈琳自身也处境尴尬。所以沈琳还小时,就很敏感。现在长大念书,不但没有安全感,且性子极端偏执。
今日来时,正好褚氏要出宫。沄三兄与她吵了几句,到底不耐烦与她夹缠,就任她晃荡出宫。那褚氏当孩子和客人的面儿,就满嘴胡吣,一点体面不讲。
望月就看见沈琳恶狠狠盯着褚氏,眼里是顽固的凶光。保姆柔声哄他,他倒将保姆一推,一发狠跑远了。
沄三兄见沈琳如此,完全不以为意,笑一笑道:“孩子一大,性情就孤拐了。再大些就好。”望月心想:再大些,他根本不理你了,管什么用。
望月一边想着,一边觉得可惜。至于这宫廷中的可惜之事,那可多了去了,也不必多说。
出了淡影楼,章悦之问望月:“月姐姐,你又有心事?”望月笑道:“觉得可惜,若我有三兄这样的夫君,有琳儿这么可爱的孩儿,就什么都不想了。”章悦之神色不动,淡淡道:“月姐姐喜欢沄表兄这样的?”望月摇摇头,没有说话。却在必内对自己道:我喜欢让我省心的。
章悦之正思量,忽听望月问:“琳儿怎么样?”章悦之笑:“月姐姐若问学业,则琳儿聪慧通彻,前途可期。若问情志心绪,他倒最爱月姐姐陪伴。姐姐怎么不多陪她?”
望月垂眸淡淡道:“名不正言不顺,我还想接他去玉卿宫。别说褚氏那里,便是母后也不会向着我。”说完这个,她一皱眉,忽然道:“父皇总不给你派差,是你不想当差?还是你想——”后面的话,是湊近了小声说的。
章悦闻言一愣,而后不免失笑:“怎么说起这个?”望月若有所思,上下打量了他:“我想起前朝,有一王姓名臣,便是你这作派。”章悦之笑个不停,追问:“哪个王姓名人?”望月略作思量,叫他附耳过来,笑嘻嘻说给他听。
章悦之连连摇头,苦笑道:“听闻他相貌粗陋,怎么拿他来比。”望月一副考据家口气:“那皇帝连皇后都艳冠天下,臣僚个个美姿仪,有风神。他不过是手段太刁,又叫人抓不到把柄,才被政敌抹黑。”说到这里,还不忘本意,“悦之——你自有成算,旁人瞧着,却是不务正业。”
章悦之笑道:“任何人是旁人,月姐姐也不是。悦之无惧。”望月看着他笑,笑容坦荡无伪,霁月光风。她反倒笑不出了。
到叉道上时,章悦之叫声“月姐姐”,翩然如天上谪仙。望月应一声,回身看着他,她恍惚想到,他不似从前那般,动不动就脸红了。
章悦之眼含轻笑,定定看着她,嗫嚅了一下,眼中闪过莫名神色,终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月姐姐,擅自珍重。”
七月初一别,望月再未见过章悦之。到八月中旬,朝野盛传:先承恩公章伯维之孙章悦之,今科二甲第七名,大敌当前,深明大义,游说章氏族亲献上一半家业后,且力辞皇帝赏下的爵位。皇帝大悦,屡发明旨褒奖,最终竟赐下理国公一爵,同开国公伯一样,世袭罔替,永不减等。
理国公一爵赐下,章悦之又有惊人之举。
他上书皇帝,请将爵位赐给其叔父章巽。他在上疏中道:叔父掌家,若无匡邦济世之志,下臣算有三寸薄舌,亦不可使族人明理。由是,双方各有坚持,僵持了许久,最终将爵禄减递一等,改为明安伯,依然世袭罔替,不削爵减等,由章悦之叔父接了名爵。
世家所以为世家,多半不缺封爵。寒族便不同。许多以商贸耕畜起家的寒族,有了章氏的示范,纷纷捐献家业,但求给子孙留下永世的基业。
对于寒族,皇帝就吝啬多了,即便世袭罔替,最高亦不过是子爵,其余多是县子县男一类的下品爵,食邑最多不过两百户。
望月听闻这些事,真为皇帝捏一把汗。这些因爵位而新生的寒族,若利用得当,可牵制甚至削弱世家。若处置不当,反成尾大不掉之势,与原来情势相比,更是雪上加霜。
皇帝想打磨一柄利刃,却把不准是要割别人,还是要豁自己。望月不由慨叹,伟人说人间正道是沧桑——做明君,真是天下最苦的差事。
前线还在鏖战,依然形势难明,双方虽各有胜负,而我朝钱粮流水般转运上去,兵员也不断损耗补充,却依然不能抢夺战机,取得优势。
这其中有何曲折,老百姓看着,愈显得扑朔迷离。身在局中之人,倒渐渐有些明白——这是内外交困啊。
皇帝近日,看着乏得不行,人都瘦得脱形了。先时他驾幸昭明宫,倒还想吃望月做的“营养面”。现在再来,已有些不思饮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