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韩载之刚吃过早饭,仆役进来传报,说玉卿宫来了人。
韩载之忙整束仪容,见外站着昨日见过的桂公公。
他还没说话,听那桂公公道:“韩大人,公主今日得便。看您是不是有空,公主正想见您呢。”
公主想见就立时要见,这话说不客气,也不能说无礼——毕竟,他韩载之不比公主尊贵。
但韩载之细瞧一瞧,这桂公公脸是僵的,眼中分明还有悲戚之色,如此也就情有可原了。
桂公公特意道:“公主说了,您不妨带着属下进去。免得呆会儿再回来一趟。”韩载一愣,心里倒有些思量——这公主正经是要请公破案的呵。
随着这桂公公一路进安武门,进内宫一直向东行,走了快有两刻钟,才到了最东边的玉卿宫。
进玉卿宫大门,走上一侧的游廊。
四下森植蓊郁,飘拂的藤蔓,迎阳的绿叶,脸上还打着沁凉的风,树顶上鸟儿的唱啭,这一切更显得深宫静谧。
也见过不少世面的韩载之,莫名有些惴然了。
穿过圆洞门,走到第二进殿中,又沿回廊往西转。
待他们越走越近了,就见郁郁葱葱的天井内,有一座爬满绿藤的六角亭。
六角亭中光影斑驳,看着里面有三四个人,只是看不清人面。
下了游廊的台阶,韩载之控背躬身,赶到亭前向公主行礼。
公主不知听见说话声没有,一时没有搭理他,半晌才懒洋洋道:“起吧。”
韩载之一起身,才将这公主形容看清,不由心里纳闷:既要见外官,这公主却并装扮成见人的样子。
她靠在懒人椅上,仰起来净白如玉的脸,脸上还跳动着跳跃的金芒。
当然,最醒目的,还是她眼睛上的一副黑罩子。
双眸被这怪异的黑罩子罩上,眼下玉葱似的鼻管,和红似芙蕖的菱唇,倒似更加耀目了。
她乌发半是披拂,髻上并无插饰,内衫是绛紫的绫衣,外面罩着葱绿的姜花纹的绉纱袍。
映着斑驳的跳跃的光影,倒是分外的好看。
嘉善公主不说话,韩载之只好先开腔:“殿下身体不适,卑职改日叨扰亦可。”
嘉善“嗯”了一声,声间中的沙哑,叫韩载之立时心疑——她刚才是不是打盹睡着了。
她“嗯”了这一声,沉沉地长叹了一声,倒开始说话了:“韩中郎,你屡破刑案,见了无数伤人害命的案例。可能与本宫说说,这世上哪些人是该死的,哪些人是不该死的?”
韩载之听她说话,嗓音一直沙哑着,显得这噪音的主人,也蔫不叽叽没精神。韩载之这才明白,她适才也许错怪了她——她不是睡着了,确实是身体不适。
韩载之想着怎么答,组织好措词,便道:“殿下此言,将卑职难着了。卑职办案,也有许多不解,办案愈多,困惑愈多。
“有时也愤愤不平,想着该死与不该死。但是,若再多一些耐心,仔细看着听着,就发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 作恶之人即便一时消遥,倒有天罚加身,谁也逃不过。还望殿下——宽心才是。”
嘉善嗯了一声,忽然问道:“听闻我那婢子死得惨烈,我梦魂不安,听她梦里跟我哭着疼。你倒说说,那恶人是将她凌虐而死的吗?”
这话一出公主之口,韩载之莫名觉得,这小亭内突然悲抑起来,抬头一看,果然亭中几个玉卿宫人皆是面露戚色。
想着要生人安慰,韩载之忙道:“并非如此,依仵作所言,死者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亡,而她脑后与眼部之伤,都是死后造成的。死者生前——并未受太多痛苦。”
此话一出,众人反倒更不出声。
韩载之一时告辞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难得有点无所适从。
一会儿,那公主才伤感道:“说我心中未尝没有仇恨之人,却从未想要谁死。你说说,是这世道不好,还是人心太坏?”
韩载之闻言讪讪,想着怎么将这话头儿混过去,却见也身边的老嬷嬷叫了声“公主”,迫切又气弱,忧心又焦虑。
那公主不再说这个话儿,抬手抚眼上的黑罩子,那手指纤细脂白,在阳光下像是透明的。
公主抚着眼上黑罩子,又莫名悻了一会儿,方懒懒说道:“韩中郎见多识广,可听一种‘地里鬼’的异物?”
韩载之错愕,觉这公主东拉西扯,讷讷道:“卑职孤漏寡闻,请殿下指教。”
嘉善便有气无力道:“‘地里鬼;北地并不多见,听闻衡南的山中多有此物。
“此物头大身细,擅于钻地,爱食腐物。听闻,乱葬岗上,常有此物出没。衡南土人,多有解地里鬼之皮,连缀成衣,作战时穿戴战衣的——”
说到此处,她微一转头,面向韩载之站立的方向,轻启朱唇淡淡说道:“韩中郎没看过《衡南杂记》吗?”
韩载之从她的话音中,听出了淡淡的不满,似乎还有一点鄙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没有”。
嘉善扯扯嘴角道:“你既没看过,想必不知那里土人,是怎么捉这‘地里鬼’的。”
韩载之既然不知,“不知为不知”的风度还是有的,忙表达了洗耳恭听之意。
便听她继续说:“‘地里鬼’善于穿土,自然皮肉极为坚韧。土人以棍棒棰击之,若是它伤势不重,只要钻回土中,再遇到就只能看运气。
“是以土人捉‘地里鬼’时,常以木棍棰它脑后连颈的一截,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