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眼前这个孩子竟连腹稿都不打。
殊不知白明简在逃亡过程中,穷的没有笔墨在身,练就了默写的本领,倒把他们吓了一跳。
这篇文章文采斐然,更何况是随口说来,众人安静听着,也看着他的神情,他的脸上毫无矜色。
他们与白明简相处所生出的奇异感,在他文里都有答案。好的修为只取决于自身,其他人,环境是不可能影响到的。就算他出身微末,又当如何呢。
元缮看着杨琳的笔迹。杨琳写的是“君子必择所居之地者,盖慎其习也。为善而不求善之资,在我未保其全,而恶习固已乱之矣。此择不处仁,所以谓之不知,而里仁所以为美也。”
——君子一定会选择居住的地方,就是为了小心习惯的影响。想要有好的修为却不身处好的环境,那么我们还没守护教导好本性时,恶习就已经扰乱人的心灵了。假使我们不选择住在有仁风的乡里,就不算聪明。所以才要求挑选有仁风的乡里来居住。
从这篇文章的立意来看,高下已有分辨。他心中感叹,杨琳这小子晚走半天就好,平日里自负才华,洋洋自得,在白玉京身有天才的名号,无论他和他的父亲如何教导,都改不掉他骄矜的习气。现在想想,只有他此时站在此处才会深深痛悔,冷汗直下,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众人感叹,白明简并没有像他们看上去的那么自然随意,他的手在悄悄地握住。
他想着参加宴席之前,阿措与他说的话。“少爷,咱们不是偏远山镇的穷亲戚,你哪点也不比王公贵族差。世上的人都不及你的优秀出色,你在宴席上让他们瞧瞧。”
“阿措我不想去洛阳。”
“少爷,咱们得回去,你终是要认祖归宗的。”阿措说的很肯定。
一进元府,元缮就将恩赦令递给了白明简。她才终于看见了他们一直求之不得的这张薄纸。她将那张纸摊在手上,一点重量都感觉不到,但在她心里这东西重达千斤。
作为一个穿越者,她辗转腾挪的折腾了那么久,十八般武艺全来了遍,离这薄薄的玩意儿还是犹如星辰只见的距离。从在柔玄镇苟延残喘算起,大雪中逃离兵乱火灾,到获鹿城苦苦寻找路引,几次面临生死,苦不堪言。若是之前不懂,她现在可是感知深刻。在古代,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是何等重要。
官宦、名流的宗族亲属往往高官厚禄,数世不衰。而出身孤寒的庶族子弟,跻身进入到读书人的行列都千难万难,要像凭靠一介白身,在这个世界混的顺风顺水,也许并非不能,但所遇的机缘却有可能是白家主仆永远无法通过努力获得的。
他们困在城门口,在获鹿城极尽努力获得的假路引瞬间就成了废纸一张。
阿措再次掂了掂那张恩赦令的重量。
洛阳朱家过来寻亲,正是改变命运千载难逢的机会。白明简拿着恩赦令,重新进入白家族谱,背靠宗族大树,这一切都不会一样了。
他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弟子,
“白家没有管过我,也应该不会管我的。”白明简小时候在祖父那里听过上一辈的恩怨,白家族长对他们这一脉没有任何好感。他苦笑道:“说不定咱们到了洛阳城,白府的门开都不开。”
他不愿受那样的侮辱。
阿措摇摇头。“没有白家,还有朱家。没有朱家,就让洛阳城百姓知道还有你这个世家小公子。不管他们怎么想,咱们只要在白家挂上了家谱,参加来年的乡试就不再是难事了。”她盯着白明简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少爷你说过你要下场参加科举考试,获取功名。这条路就得这么走。”
“少爷,咱们要去洛阳城。”她又认真地说了一遍。这世上多的是攀炎附势之辈,却也有白明简这样心高气傲,不肯接受显贵亲戚的施舍。“不是去求白家施舍,是要拿回你该拿回的身份。”
白明简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将文章一气呵成念完。
元缮捻须笑道:“雏凤清于老凤声,果然年轻人未可限量。”他拍手连叫几声好。
庭院的雪已经停了,阿措在地上随便抓了一把,捏出来一个雪团子,放在灯笼处看,更显得晶莹剔透,犹如明珠一般。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满怀信心,自言自语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她认真地说。“日后嘛……还能照破山河万朵。”
……
“到时候,我就背靠大树好乘凉,鸡犬升天,发大财啦!”
等朱平治、柳杉他们告辞而去,元缮叫住了白明简。“我倒是有几本藏书可赠白世侄,暂且留步。”朱平治也得过远山的赠书,但他和柳杉对视一眼,深知元缮并不是为此。他悄悄拉了一把白明简。“白表弟,你说话做事可要细思量。这位元大人亲自来柔玄镇找过你,也是为了你才将我们两个人留宿在元府。”
他说话又顿了顿。“但想来……对你没有恶意。”
屋子里仆人全部退下,书案上的纱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元缮的脸上仍是长辈慈祥亲切的样子。
白明简低下了头,在柔玄镇中宋三已死,赵庆被擒,程家兄弟跟着钦天监的人早早就去了白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