眀琴只道叶澜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说不定丝毫不通音律,心中老大瞧他不起。此时听了他一番点评,直惊得杏目圆睁,樱口半张,半天回不过神来,念及叶澜所说景象,不禁悠然神往,喃喃道:“百鸟应和,琴音止息而鸟鸣继其余韵……”
她轻叹一声,续道:“世间竟真有人能达此境界,公子可是亲耳所闻么?”
叶澜笑道:“那人是我七婶,这景象我自小便见惯了的,又有什么稀奇?”
眀琴听了,脸现羞惭之色,低声道:“眀琴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有辱公子清听了。我只道自己琴艺尚可,如今才知道,竟是连给人家提鞋也不配!”说罢垂下双目,满面黯然,伸手将身前瑶琴推了一推,眼中垂下泪来。
叶澜见自己几句话竟把眀琴说哭了,瞧这样子,好像还有封琴归隐的架势,微觉不好意思,心中暗道:“这小姑娘脸皮也太薄了些,我整日说冰丫头弹琴就像弹棉花,也没见她有半分自惭琴艺不精就此住手不弹的觉悟,反而越说她越弹得起劲,一到我睡着就跑我门前弹将军令。这小姑娘琴艺尚不及冰丫头,我若是也那般说她,她岂不得断指祭琴?”当下柔声劝慰道:“我七婶不是凡人,姑娘琴技不如她,却也不必气馁。人道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姑娘痴心琴之一道,得知有琴技高绝者,便如得见仙山,仰之弥高则可,畏惧气沮却大可不必。姑娘只要有心,即便难以登顶,但每向上走一程,终究能比原来看到更高更美的风光……”
明琴听了叶澜一番劝慰,默然半晌,伸袖拭去泪水,展颜微笑道:“多谢公子开解……”说着伸掌轻抚瑶琴,柔声道:“公子说得是,明琴失态了。公子的七婶自然不是凡人,那等琴艺,当真是仙音妙乐,只能出于仙人之手。哎!明琴若能达那等境界,当真是死也甘心!”
叶澜说解紫宸不是凡人,乃指她是修道之人,将诸般仙道妙法融入琴艺,方能奏出那般仙乐,明琴一介凡女,无一丝道法真元,自然没有那般能为。明琴如何明白他话中所指?只道能将一曲林间鸟语演到百鸟来朝的地步,自然便是神仙中人。叶澜也懒得解释,摇了摇头,又道:“你方才心中有气,与这林间鸟语的神韵不符,因此琴音不纯。我猜姑娘琴艺当不止于此,不知能否再弹奏几曲?”
明琴道:“正要请公子品评。”她初时甚是瞧叶澜不起,此时听了叶澜一番言语,已完全收起了小觑之心,变得衷心佩服,抬眼见他脸上遍布的唇印,脸上不由一红,伸指朝自己香腮一点,细声道:“公子,你……,你脸上有东西。”
叶澜只当是自己刚才狼吞虎咽,有什么肉沫菜汤沾到了脸上,甚觉不好意思,拿手指在明琴所指的位置轻轻一抹,问道:“还有么?”
他脸上唇印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原本肌肤,如此一指抹过,只不过将腮边一个唇印抹去了半边,明琴看在眼里,羞得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叶澜却又会错了意,只当她是在点头,便不再理会。
明琴急于向叶澜请教琴艺,又实在不好意思明言唇印之事,当下也不再提及此事,只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将一颗心调理得古井不波,接着睁开眼来,正襟危坐,专心弹起琴来。
叶澜其实只吃了五分饱,望着满桌美食仍是忍不住地食指大动。只是他装模作样地与明琴论了一番琴艺,此时若再埋头大嚼,未免不雅。当下专心听琴,只时不时啜一口酒,却不好意思再拿起筷子去夹菜。
两人一个弹,一个听,明琴每弹完一曲,便满含期待地望着叶澜,盼他指点品评。叶澜无法,只得依着解紫宸教叶冰时的言语信口评述几句。明琴听在耳中,只觉句句切中窍要,自己许多苦思不解的疑难无不迎刃而解,竟有得闻大道,茅塞顿开之感。她喜得眉开眼笑,狠不得将毕生所学全都弹奏出来,好叫叶澜一一指教。当下弹完了高山流水,又弹碧涧流泉,弹完碧涧流泉,又弹沧海龙吟,一曲接一曲,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明琴醉心琴艺,不知时光之过,转眼已到申时,叶澜面嫩,见明琴不愿停手,也不好出言提醒,眼见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慢慢变凉,香气大减,不由大是心疼。
正心疼间,忽听屋外脚步杂沓,数人快步走上楼来,一名女子赔笑两声,歉声道:“周公子请留步,明琴今日有事,不能伺候公子听曲儿了,绣香,艳云今日都有空,我这就去把她们叫来服侍公子……”
叶澜听出是那老鸨的声音,放下酒杯,凝目向明琴瞧去。明琴眉头一皱,伸掌在琴弦上一按,琴声立时哑了。
外面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冷冷地道:“陈妈妈,平日里你借着眀琴拿腔作势,多赚兄弟们几两散碎银子,咱们也就马马虎虎依得你,不作计较,今日之约,是我半月之前便订好了的,我特地叫了这几位大本事的朋友来听琴,陈妈妈此时不给我面子,却叫周某这张脸往哪里搁去?”
那姓陈的老鸨尚未回话,猛听一人哼了一声,重重踏出一步。陈妈妈急道:“大爷!有话好说,莫要动粗……”
眀琴听到此处,面色一变,慌忙站起,只听轰地一声,两扇门已被人一脚踢开。三名彪形大汉闯入房中,身后跟着一名华服公子,陈妈妈扶住门框,面色焦急,却不敢再行阻拦。
眀琴见了那华服公子形貌,认得是叫周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