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个疯女人。
这在宫里已经不是秘密,只是很少有人主动提起,毕竟她再疯,也是皇后。没被废。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没被废,不错了。
红锦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安姑姑问她的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愿意。
去伺候皇后,她愿意。
皇后是疯的,但没被废,没去冷宫。红锦这样想。
在阿娘用她换了十两银子之后,她成了皇极宫的一名小小宫女。
三个月后,她被安姑姑选中,成为伺候皇后的人选。
安姑姑送她去中宫的时候,经过揽月街,望着高高的红墙对她说:“皇后是个苦命人。”
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你也是。”
那时候红锦还不知道,皇后身边的宫女,没有人活过三个月。
她只知道皇后没有被废,理当衣食无忧,大概是不苦的;自己卑贱如蝼蚁,苦与不苦也没有什么分别。
再苦,还能苦过阿娘卖自己吗?
红锦脸上木木的,没什么表情。
安姑姑也不多言,带她到了中宫,红锦抬头看匾额上的的“望帝宫”三个字,想,皇后也许是苦的。
望帝望帝,帝王真的会来吗?
望帝宫外有卫士把守,和别个后宫宫殿不同,红锦不是话多的人,眼睛也本分,看了看匾额后,便垂首跟在安嬷嬷后面。
进了望帝宫大门,更觉凄清荒凉,秋天落叶满院,也不见有人扫。一直到正殿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活气。
正殿殿门大开着,安姑姑带她走到门口,立住了身子,低头恭敬地说:
“皇后娘娘,奴婢带新来的宫女给您瞧瞧,喜欢便留下;不喜欢奴婢再给您挑选。”
她说完这些后,并不等里面的回话,径直往殿里迈步,红锦也连忙跟上。
殿内是空旷的,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圆柱旁边的深色帘子像是有些破败了,随着门口吹进来的风飞舞。
红锦有些冷。
安姑姑带着她向右手边转,打开了一道紧闭的门,这次安姑姑没再说话,直接领着红锦进去了。
红锦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皇后听不到,安姑姑却执意要禀告;如今似乎离皇后越来越近了,安姑姑却不再言语。
但这也没什么,自从进了望帝宫,红锦便没发现一个宫女太监。
好像这荒凉的宫殿只要皇后一个人住似的。
进了这道门,里面又是一番别样的春.光。
屋内到处都是暖炉熏香,飘飘渺渺,幽幽袅袅,香味中还混杂了一丝苦涩,红锦像旁边一瞧,吊炉上的药已经翻了。
宫殿里不像有人的样子,这药,难道是皇后亲自熬的?
她不是疯的吗?
外面已是深秋,屋内却温暖如春,红锦又有些热了。
绕过一面屏风,安姑姑拉着红锦跪下,说:“娘娘,这是新给您选的宫女,您看看。”
红锦跪着,低眉顺眼的,并不抬头乱看。
她对皇后没什么好奇的,谁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巴,不过是出身好些罢了。
但出身再好,又有什么用,无非是个疯女人。
只盼着她发疯的时候别乱打人,红锦想。
“如意,你又把女孩往火坑里推。——抬起头来。”一道声音从红锦上方响起,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懒。好像并没有把她当回事似的。
红锦依言抬头,看到了塌上躺着的那抹红影。隔着香料燃烧的袅袅青烟,皇后几乎和床榻混为一体。
她确实是疯的,因为红锦清楚的看到她衣衫不整,露出精致绣工绣成的红肚兜。
红锦曾经很努力的学过刺绣,她清楚绣成这样一件肚兜要花费多长时间。
以前阿娘常说,你好好绣,绣好了咱家也指望你挣几个。
但现在,她不会再拿起针线了。
因为她阿娘把她卖了。
皇后的头发很长,却披头散发,长发直垂到榻上,头发上没有一丝装饰。她倚在塌上,一只手撑起上身,显然是配合刚刚说的话,要看清红锦的模样。
红锦的视线正对了皇后的眼睛。
皇后有一双杏目。她想,皇后确实是疯的,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不正常。
那双眼睛瞪得大极了,像是要看清自己的模样。
但红锦知道,并不是把眼睛瞪大,就能看清楚的。
“真好清秀的女孩,过来。”皇后看着红锦,渐渐露出微笑,她伸手招呼着她。
安姑姑在红锦身上拍了一把,让她过去。红锦就膝行向前,跪到皇后的床榻近处。
皇后的整只胳膊都露出来了,白花花的,却无肉,是个支离清瘦的手臂。那只手摸在红锦脸上,红锦觉得像有条蛇在脸上游走。
她不怕,也不恶心。
她不能怕,也不能恶心。
“你真好。”皇后对着她的脸傻笑,“三个月后,你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红锦一怔,她以前听奶奶说过,疯子的话,有时候是最准的。
“今天,就今天,”那边皇后絮絮叨叨地说,“三十个宫女太监,都死了。”
她瞪着大眼睛对红锦笑:“都死了,有一个宫女,和你长得很像,不,是穿得很像……”
皇后两只手抱着头,说:“我记不起她的名字,她服侍了我三个月,我记不得她的名字……”
她忽然伸手抓住红锦的双手,她很用力气,把红锦的手腕和胳膊都掐红。但红锦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不然自己可能就要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