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王慕之是如何被自己的父亲言语刻薄,当天稍晚,台城内的皇帝陛下连下了三道御旨:革除谢重幽州刺史之职,代之以闲职伏波大将军。将军一职自汉便不过是个恩封之官,台城内多不胜数,连王道之自己头上还有一个龙骧将军的加衔,谢重这回真正是闲着了。
其二便是将授官书示下,王慕之恩封七品太子洗马,位同当年名满天下的美男子卫玠,而陆参则不偏不倚加了太子舍人,二人以后还是同事关系。
至于其三,曹致赞陆亭君有徽柔之质、安正之美,召入台城封为秉笔女史。
陆亭君的母亲羊氏闻言大喜,她知女儿心里一心牵挂那个琅邪王氏的郎君,但是经由女帝一抬举,往后何愁没有好姻缘,若是嫁给太子,亦是未可知之事。她欢喜得要命,唯有长子陆参平平淡淡接了授官书,对着妹妹的天降机缘撇撇嘴。那日的事情他很清楚,可亭君是自己的妹妹,然三公主姽却是陛下的嫡亲女儿。
陆亭君得了旨意,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又不敢对母亲说自己做了什么。
当日她随父亲回松江府华亭,官道上竟然冲出野猪。身边为数不多的随侍之人只好竞相奔逃,可野猪偏偏没有追他们,反而山上冲下一群嘴里大喊“打野猪!”的农人打扮的大汉。趁乱将陆茂从牛车里拖出,当着陆亭君的面,一个野人亮着白牙,生生踢断了陆茂的腿。
陆茂姬妾众多,羊氏只一心挂在儿女身上,对陆参和陆亭君娇宠无忌。
夫郎如今卧病在床,也不见她多加宽慰,反而得知儿子、女儿封了官职,连忙去天师道的卢道人处求了符纸,叮嘱儿女随身佩戴,好早日步步高升、光宗耀祖。
陆亭君被台城的牛车带走,一路被宫人簇拥着直送到集贤阁。陆亭君初时还唯恐这许多人如同监视般对待自己,后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谁知引路的黄门将她带入了集贤阁,这是整个建业做学问的至高所在。这才令陆亭君欣慰不已,这世上唯有集贤阁不负自己才女之名,往后若是在集贤阁做名修书女史,也是快意之事。
她不知道皇子皇女们每日在此读书,以至于曹姽与她互相证实对方的存在后,都吃了一惊。
因只有曹姽没有伴读的公卿家的孩子,太师王攸自然手一指,让她跟到曹姽身后去。
王攸位高权重、经年积威,既是儒玄双通的大才、又是世代书香的兰陵侯,陆亭君不敢不从。小虎向来被曹姽纵着闹,见了陆亭君便分外眼红,趁着她魂不守舍便伸腿绊她。陆亭君不防,踉跄一步,藏在大袖里的朱砂符纸掉了出来。
王攸唤僮儿拾起一看便大怒,他一介大儒,怎能入眼这等怪力乱神之物,顿时气得胡子乱颤,打发陆亭君连同曹姽众人:“你们不必上课,都出去!”
曹姽遭了这无妄之灾,也并不记恨,于她岂有白白错过逃课的说法。
上巳日她胡服快马、英气逼人;今日她娇俏双鬟、广袖莲花襦裙,一条珍珠流苏玉带缠腰,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双鬟上扎着的金带系着两个银铃,行走间“叮铃”脆响好不有趣。
大虎小虎紧随她身后,唯陆亭君心有顾忌,慢慢拖着步子跟在后头,像是害怕曹姽回头咬她一般。
曹姽自上回被母亲召见,便知建业里有一些关于自己的不好流言,曹婳虽与自己不和,却一向都是光明正大地来,这等不上台面的手段她不会用,也不屑用。
同样的,曹致把机会送到自己面前,曹姽也只会选光明正大的方式:“太师把咱们赶出来了,不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可怎么是好?”
小虎知情识趣地凑上前:“公主,燕王新送的弓箭可趁手?”
曹姽心叹大妙,吩咐小虎取了那把由辽东硬质柘木所做的小弓和一篮新贡的苹果,从篮子里拿出一枚鲜艳的果子朝陆亭君的莲台髻比了比,觉得放进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陆亭君被大虎小虎按在树上,眼泪“扑簌簌”地流,双手被反背而绑,小黄门得了燕王的令,势必绑得紧紧的。
大虎掏出专为曹姽拂尘的手绢,往陆亭君脸上一糊:“女郎太不知趣,我与妹妹日日与公主这样玩耍,可有趣得紧。”
小虎也道:“女郎就听我姐姐的,你不知苹果被箭一射,就会粉碎成汁,那味道香香甜甜,满身脏臭的人染一染这香可好呢!”
曹姽正往筋弦上卡箭槽,抬首对陆亭君极灿烂笑了一下:“本公主箭术如何,陆姐姐是亲眼见过的。你尽可放心,这一枚苹果在我眼里就如车轮那么大,轻而易举得很。只是你千万莫要乱动,不然人有七窍,你却独独八窍,多开一窍,兴许会聪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