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姽此刻只想拍拍脑袋,她上辈子万事不上心。她只记得母帝拿下了巴郡,却不知是如何拿下的,但东魏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主动请缨的康乐公战死于剑阁之下,后来的大都督康拓正是在此役力挽狂澜、崭露头角,而收复巴郡之后蜀人几度叛乱,亦令东魏焦头烂额。偏生母帝与兄姐死得早,曹姽对内无法压服世家大族,对外北汉凶险、巴蜀不臣,可谓四面楚歌,她沉湎于内宫也是逃避现实,她能够当政十数年,实属一个奇迹。
曹姽看着眼前如大山般坚毅的康乐公,想到他马革裹尸的结局,话到了喉咙口却吐不出来,这时后营方向突然想起此起彼伏的尖叫,曹姽听到了雷大婶那中气十足的嗓门:“拦住她!拦住她!”
司马福清像地狱来的恶鬼,那些粗妇折磨她,让她光着手去拿滚烫熨斗的青铜把手,看她痛得凄厉惨叫的样子,却在一旁拍手称快。福清想过很多自己被抓之后的下场,但她没想到素来铁血作风的康肃竟也会使出这等软刀子杀人的做法,这些低等的仆妇的种种翻新手段,哪里是她当年待过的高门大户所能相比的?
福清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几番被烫得前窜后跳,待到对方稍有松懈,她竟撩起湿透的裙摆,裹住熨斗的青铜把手,一路硬冲出去。
熨斗里都是新鲜火炭,好几个上前拦阻的兵士和仆妇都被她烫伤。她像是挟着一团火,顷刻就奔到曹姽面前一丈的地方,还没等护卫有所动作,扬起双手就将火炭全部往曹姽的方向抖落过去。
康肃到底是武将,临阵不乱,甩起厚实的斗篷就一隔,护住自己和曹姽。曹姽反应略略差些,情急之下,探向方才被福清弃置一边的洗衣篮子,随手甩起一件湿哒哒的布料,将火炭全部打落。
福清运气不好,大约是只见过战乱,却没见过战将,不防自己苦了皮肉却伤不到对方。她吃惊得没有躲闪,任由反弹的火炭落在自己衣服头发上,火苗立刻就从她身上窜了起来。
什么姿容娇艳,举止优雅,此刻只剩一个疯狂尖叫踢打的女子,火舌已经舔上了她露在外头的手背,就连头发也烧得只剩一点点,旁人都不敢靠近。
曹姽暗叹一声,赏了她一脚,把福清踹进了河里。她像失了心神一样躺在水里,好像火灭了,把她的神也灭了。
康肃也不多言,只令他人好好看管,并欲带着曹姽离开。
曹姽正想甩了自己手上情急抓来的湿布,这一甩,竟原来是条染了血迹的枣红色夹襦的军裤。曹姽觉得眼熟,这裤子腰身上还有细细缝补过的痕迹,看得出福清很是尽心下了番功夫,针脚细密,而且把线头特意缝在了褶皱之内,敢情怕是磨痛腰侧的伤口。这样一来,裤子的主人是谁,答案那是呼之欲出了。
再见那条被用作盾牌的裤子,上头被火炭烫出好几个焦糊的大洞,显然是不能穿了,白费了福清一番小女儿的心,曹姽想到那日在暗巷,自己躲着看见福清与阿揽说话时那种含羞带怯的神情,那种与自己所见的刻毒怨恨迥然不同的表情,心内多了丝悲切,再看那条废了的裤子,反觉快意。
只是晚间的时候,曹姽便快意不起来了。
大虎又借故支开小虎和蔡玖,带着丝尴尬道:“公主,是不是该把那样物事拿回来?”
曹姽自从那日尝了鲜,少不得和康肃提要求自己要备些新鲜槐花蜜,康肃并不在此事上刁难她,此时曹姽便是拿来新面做的蒸饼蘸蜂蜜吃,手上翻着建业送来的时新的奇文,这年代战乱频发,取士又艰难,许多寒族士子就发着神怪及妖精的美梦,编些奇闻异事和狐怪美女的故事,曹姽十分喜爱看,这会儿她心思全在这上头,只敷衍了一句:“什么物事?”
大虎急了,偏脸色很红,捻着衣角喏喏道:“公主,是……是你的心衣……”
“唔,那个呀……”蘸了蜜糖的蒸饼突然无味起来,曹姽味同嚼蜡般咽下,才含糊道:“不用特特取回来吧,倒显得是多严重的事情,何况他也不是碎嘴不知轻重的人。”
大虎气急:“公主才认识他几日,就这般说话?心衣毕竟是女郎家的私密物件,怎可流落在粗鄙男子的手中?就算他不是人品龌龊之人,可是他是什么品格地位,住在十几个人的草棚里,难保不被旁人看到?!”
曹姽最怕大虎念叨自己,想着自己是否也该去看望救命恩人,心内定了定,答应第二日让大虎陪着去把东西索要回来。
话说阿揽正当壮年,又兼曹姽处置及时,虽受了重伤,然第二日就清醒过来,反比曹姽还早些。
他下意识摸摸自己腰侧,已经缠了厚实的绷带,伤口也并不痛,他撑着床榻慢慢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也不在待了数日的草棚里,而是在一顶即便空间狭小逼仄,却实打实是普通兵士所住的帐篷里。他裹得严实的伤口,眉头皱起来,恰好这时沈洛进来了。
沈洛见他醒来,连忙自己把熬着的药端了进来,医师说人一天会醒,他就将药一直拿土灶温着,果然阿揽便醒了。
阿揽把药一口饮尽,似乎完全没觉得苦,把陶碗还给沈洛,便问道:“东西呢?”
沈洛指了指那个麦枕:“压在下头。”
阿揽压住腰侧伤口,探手去掏,摸到一个薄薄而光滑的物件,正心下安定,却发现那是一枚赦牒,正是康肃当日的承诺。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