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作为孤家寡人只能说与自己听,就是整整侍奉他四十七年的老貂寺也不能说,说了他也不敢听,不能听,这些话,世上只有曾经一人可说得,可听得,只有一人可以让他在冰冷的九重宫阙中,感受到一丝温暖,但她,已经魂飞冥冥。所以,皇帝心中再无冷暖,唯有利弊权衡。
伊人已逝,黄绢上朱砂如泪。
天子亦有伤心事,九重宫阙掩悲容。
长安城碎小的雨珠,渐渐变大,砸落在檐角屋脊,落雨如注,落泪如注。
大秦四边,东海茫茫不需要什么武备,西南的吐蕃之流只配新兵练手,东南民族驳杂,尚武成风,成编制的却没什么战斗力,一座武都城镇了东南二十八年,唯有北方一直是心腹大患。两国之争愈演愈烈。所以北境的边兵才敢在军中嗷嗷大叫。
四十年春秋,武帝老臣已经淡出朝堂,那些曾须臾之间摧城拔寨的雄壮汉子,现在都在跟早晨的床板作斗争,起来就是赚了又一天,起不来,就等着朝廷的赐谥吧!近些年唯一动的两次刀兵,四王之乱,皇帝甚至都没有在四边调军,靠着汉中和京戍的几支队伍,靠着李胖子的一腔怒火,就摆平了;蜀中大乱,也是丁若亭单骑入蜀,拉起一支队伍,三两年的功夫,便救火成功,可见中原内陆战力的确一般。
军中想出头,不一头扎在北境几年,那就多咱也不能把腰板儿硬起来,这是规矩,可在北境想出头,真不是那么容易,你胸有韬略,他不要命,你武艺高强,他不要命,你后台扎实,他不要命。
对,北境的这帮憨货,就是离蛮子太近,更多的沾染了那种粗莽的气息,为了搏出身,搏出头,都特么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在中原看来的一道长城天险,北境的熊罴们眼里简直就是耻辱,大秦不欺负别人就好了,防着别人欺负咱算哪门子回事儿?也就是骑兵不足,玄甲骑编制三千,满草原的打听去,哪个两三万人的汗帐敢单对单的对杀一场?更别说那些大悉惕了,三五千人的蛮兵,都禁不起两次冲锋。
这就是北境边兵的胆气,也是大秦敢跟百万沧骑掰手腕的底气。
所以北境边兵即便是多拿两倍的饷银,其他军中也没有不服气的,那就是一帮“亡命之徒”,跟他们较劲,算了呗!
七月初,一行五十人的“亡命之徒”在尘土飞扬中勒马,望着雄城长安,为首一人燕颔虎须,面若重枣,正是掌管十五万“北境亡命”长达九年的云幽两州步军统领孟飞鸿,此次回京之前,孟飞鸿四天之内接到三份圣旨,可秦沧大战在即,别说是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就是换个王爷他都懒得看啊!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正待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时候,一纸调令千里而来,孟飞鸿都差点给气疯了。到底是哪个王八龟孙惦记上老子了,人家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这他娘的都捅了后腚了,老虎能不发毛么?京师孟家那也是将门翘楚,更别说吃了九年的北边风沙,把胆子磨成斗大的孟飞鸿,憋着一肚子闷气带着五十把横刀回京,这哪是调任啊!就是回来找茬儿来的。
“走!”,将军打马向前,五十骑呈雁翎阵撞向长安北门,门口守卫军士立马就疯了,这是什么鬼?带甲闯城,这是要造反啊!
百步,八十步,六十步,马做的卢飞快,门口紧张的什长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恐惧,一把抓起手边的号角就要吹响,有一箭如流星,将堪堪放到嘴边的号角崩开。五十步,马阵先后收缰,阵阵马嘶之后,众骑站定,已是七列七行方正齐整的队列。
骑卒几乎同时翻身下马,为首那人放开马缰,枣红色大马踢踢踏踏向城门走来,五步以外甩出一方大印,马不停步,直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