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重重的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李云道被京师的那些豪阀称作“黑衣阎罗”,被两淮数千里称作“屠夫”,他都不在意,他杀过很多人,如今的大秦除了一两个参加过并吞四国之役行将就木的老帅,没有比他杀人更多的了,但他知道所谓的雷雨夜的杀伐果决,和两淮之战的摧枯拉朽,更多是为了震慑,如果换一个人领军,只会死的人会更多,多更多,两倍,三倍?这不是他自己欺骗自己,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只是有人非要给他扣这个帽子,而他也愿意背这个锅,为了眼前这个主子脸上贴金。这些他可以接受,可他无法接受百万人甚至几百万无辜的生命化为那片贫瘠土地上的肥料。 几百万,整个大秦总共才有十三个几百万,这是怎样的一场血腥屠戮。他不敢想。
这大概便是所谓命运编排,又或者是所谓天道,无法计算也无法阻挡。
他是一枚棋盘上的棋子,就应当有做棋子的觉悟,何况这又不是他第一次做棋子,理论上他没理由反抗。剧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反转,他不清楚。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所以,他保持沉默,用沉默表示忠诚,也用沉默表示反对。
“云道,朕还能信任你么?”皇帝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颗棋子可能摆错了自己的位置,而他也终于回归到执棋人的角色,不再妄图去说服。
“臣永远是陛下的臣,这一点,陛下从来都不用质疑!”李云道平静且又落寞。
无论是皇帝和他,刚才都在试着用另一个标尺来衡量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很遗憾,他们都失败了,从现在开始,这个标尺成为了历史,历史只会被记住,而不会重新走过。
从这一刻起,他们都放弃了自己的幻想,重新回到现实中来,皇帝就是皇帝,臣子就是臣子。
君君臣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云道如释重负。
所谓大义、忠诚,是什么?什么都不是,道理不是这么讲的,但也要看是谁在讲这个道理。大秦共主,他的话就是道理,他的决定就是道理,他的愤怒就是毁灭,没有道理可讲。
当所有的谈话结束之后,李云道匆匆北行,一年之间三进三出草原,策反朵颜三卫,故布疑阵瞒天过海,依旧是算无遗策忠心耿耿。皇帝也不得不施出后手,弃子断臂,纵使这条胳膊曾经立下汗马功劳,但如今无法随心所以运转自如,那么,作为一国之主,他必须做出选择。
然而,皇帝猜错了一点,他李云道绝不是前朝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明知必死却不愿偷生的那个杀神,他是李云道,他可以对不起自己,但他绝不能再让姚志萍,李惊弦,李惊澜受到伤害。所以他走了另外一条路,他自己设计好的那条路。他想用五年的时间来证明,他无愧于君王,无愧于大秦,同样也无愧于自己的家人。他想说,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做出来。
可如今没头没脑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愿赌服输,求饶?还是,亮筹码摆明车马谈判?或是,皇帝最想也是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他现在很危险,随时有可能死?
没头没尾的一行字,就连最熟悉他的皇帝,都无法判断。
但他知道一点,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是朕的臣子,奴才,子民,朕可以打,可以骂,可以杀,但别人不行,哪怕是拥有控弦猛士百万的沧国。
无论是大秦,还是大秦共主在这一点上,千百年来从来都没有犹豫过摇摆过。
有些道理,本身就不太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