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明显是剑指如瑶——如瑶虽然年仅十三,当年记入张氏名下,从她那一房来排行,全家上下都要称她一声大小姐。
但如今沈府强弱之势已经逆转,王氏掌管着家务,在她的默许之下,仆人们只称她那一房的如珍为大小姐,两房连起来论排行,把如瑶压了一头算作第二,甚至有刁恶的只称呼她为“那边院子里的”。
如灿这一声大小姐,明显是要揭人伤疤,不怀好意。
在场的几个丫鬟都变了脸色,青漪抿了唇,眼中浮现怒色,却是垂手肃立,一句话也没说,她见小古被一脚踢得滚在地上,连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如瑶眸光闪动,随手拿起一旁的手帕递给她们,随即慢慢的挟一颗白果,举手投足说不尽娴雅之态,“灿妹妹这么急着跑来,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如灿的眼神朝着她碗里梭巡几下,唇边浮现嘲笑之色,“瑶姐姐,相处这么多年,没想到你爱吃这些白果啊笋片的,苦涩又难嚼——这些东西我都是赏给院子里的三等下人的,连我身边这几个都不肯吃它。”
她这么刺了一句,如瑶却仍是泰然自若,自顾自的吃着,唇边笑意不减,“本草纲目上写过:白果色白属金,故能入肺经,益肺气,定喘嗽——三妹妹你上次嗓子哑了直咳嗽,可不就是肺气弱了,还是赶紧回去多吃点吧!:
“你……!”
如灿气得脸色涨红,张口结舌——这是在暗讽她上次为了萧越而冲着如珍大发脾气的事,她正要发火,却听门外传来清曼笑声——
“瑶妹妹真是说笑了,三妹她脸色红润目光有神,怎么会是伤了肺气呢——这话要是被祖母听见,还以为你在诅咒姐妹呢!”
随着这带着锋芒的言语,如珍施施然出现在门口,她穿着雪狐镶边翠色短袄配浅杏长裙,一道璎珞满嵌的项圈垂在胸前,却不显奢华,只觉得明辉熠熠,更衬得少女清丽如尘。
如瑶放下筷子,“珍姐姐也来了,看来我这院里的伙食实在是太香,引得你们纷纷挪动玉足前来看个究竟。”
如珍凝视着她,露出一道矜持的笑意:“多日不见,母亲不放心,着我们来探望你。”
随即她美眸一凝,看向一旁呆立的秦妈妈和小古,面带严霜斥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样的菜饭来充数!我们沈家最容不得这种欺主的奴才,给我拖出去痛打!”
随即就有人上来押人,如珍扫了一眼周围侍立的几个丫鬟,冷笑着指点道:“还有你们也是!自己主子吃着这种饭食,你们自己偷吃了山珍海味却呆看着,养了你们何用!瑶妹妹心慈手软管不了你们,我来替她做主重新换人便是!”
又有人上前要拖人下去,如瑶听到这,终于收起了筷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敛了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原来珍姐姐和灿妹妹是来这替我做主的,真是感激不尽。”
她的嗓音并不大,最后几字加重语气,让人心头咯噔一沉。
“瑶妹妹你一向管不住下人,当年那件丧服的事……知道的会说下人做事不精心,不知道的亲戚故旧,还以为妹妹生性那么活泼爱俏——”
如珍平时说话滴水不漏,今日不知怎的,却满是犀利挖苦的锋芒,好似要故意激怒如瑶似的。
如灿横了她一眼,咯咯娇笑道:“那又不是瑶姐姐的亲生母亲,只是嘴上哭哭喊喊,哪会真有什么伤心?”
这一句终于触及如瑶的逆鳞,她霍然站起,双目冷冷一瞪,正要发作,突然传来一声嘶哑尖叫——
“饶命啊——我知道蔺婆婆的下落!”
竟是被拖到门口正要杖责的小古!
顿时所有人为之一惊。
如瑶一楞,想起方才秦妈妈所说——蔺婆婆仗着王氏的势,居然敢擅离职守到现在都不回来,这才害得厨房只得拿外买的饭食来充数。她顿时心中一动,慢慢敛了怒意,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秦妈妈,却发现后者满头大汗,面色苍白,身子都在发抖。
如珍一惊之下更怒,“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这么不懂规矩的奴才是谁管的!”
秦妈妈心神不定正要说话,如瑶却插嘴打断了他们,“青漪,去把她们带回来。”
“是,小姐。”
青漪挣脱了几个仆妇,跑出门去把小古两人扶了回来。
小古倒是没受伤,只是束发已经彻底散乱,乌黑宛如鸦鬓的长发蜿蜒披在脸上,脏黑的脸上看不出五官,只有那一双水银般的眸子对上了如瑶。
如瑶眨了眨眼,恍惚间突然觉得在哪见过这双眼。
她顾不得多想,直接问道:“厨房的蔺婆婆到底是去哪里,害得全家上下吃饭都出了岔子。”
被她这么一说,存心想混淆原因的如珍顿时一楞,如灿却不知好歹,尖声嚷道:“哪里是蔺婆子出了岔子,分明是这两个刁奴从中弄鬼,耽误了正经伙食……”
如瑶打断了她,重复问道:“蔺婆婆到底去哪了?”
小古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又哭又抖,满身跟筛糠似的,“她被砍成几截……好几截,死了。”
众人已经吓呆,一起被扶回来的秦妈妈越发紧张,整个人象打摆子似的抖,几乎要昏死过去。
“你在胡说些什么!”
如珍又惊有怒,知道事情起了变化,正要喝令人将她绑起来好好查问,却听一声苍老而和蔼的声音响起:“你让她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