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宋与泓并不是杞人忧天,施铭远的确处心积虑算计着,不想他顺利继位。
闻博所说的金人有心和议的消息不假,赵访、董谊等将领虽重兵陈于边境,却已开始派出使者来往于魏营和杭都。
于是兵戈暂止,韩天遥借机要求养伤回京,同时追查刺客之事阙。
据说,忠勇军的一支劲旅秘密随其回京,为的是沿途保护孤。
计算时间,韩天遥应该早些日子便已回到杭都,只是始终不曾露面。凤卫所探得的消息,竟说应该还在回京的路上。
但宫里居然安静得出奇。
楚帝病得极重,太医见十一执剑回宫,也不敢隐瞒,直言皇上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这一二日不过以参汤吊着命而已。
十一默然上前察看时,却见楚帝脸上的肉已瘦得干了,原本清隽的面容泛着黑黄的死气。
想一月前离开之际,他尚能拄着杖出来看梨花,一转眼梨花谢了,他这一生的路,也快走到了尽头。
十一在床边坐了半晌,别过脸霎去眼底泪光,正待离开时,楚帝忽然动了动,唤道:“良缕……”
十一早知良缕正是她姑姑柳皇后的闺名,俯身微笑道:“父皇,我不是柳皇后,我是颜儿。”
“良缕……”楚帝却已睁开眼,不胜苦恼地瞧着她,“你又避着我……颜儿自小习武,何曾像你般瘦弱?瞧着比以前更瘦了几分,早知如此,咱们当日径去领养了询儿,也免得你受这许多苦楚。”
当年柳良缕与楚帝情投意合,只是身为皇后,诞育皇嗣才是头等大事。偏她体弱多病,怀胎艰难,所育皇儿一再早夭,悲伤之中身体愈加不好,故而早早逝去。
如今十一毒伤未愈,病瘦之中大约与柳皇后有几分相像,竟被楚帝当作了年轻时的柳皇后。
只闻楚帝叹道:“你总说宫里不如你家自在,连宫里的梨花也不如韩府的梨花白。可你知道吗?恭儿夭折的那年,韩府的梨树便枯了……朕怕你回府看到更伤怀,悄悄令人觅了一株相像的梨树移植过去。”
“可惜那梨树……三年都没开花,朕也就整整三年没敢让你在梨花开的时候回家省亲……良缕,深宫寂寞,可朕会陪你……良缕,今年宫里的梨花开得很好,朕陪你去赏花……”
幸福的梦,都盼着没有终点。
可惜只要活着,终有梦破的那一刻。
那一刻,梦里的那人和梦里的欢笑早已不知遗落何处。
半点不由人,片刻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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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问得云皇后去向,一路寻过去时,正见云皇后独坐宫中小南湖畔的水榭边出神。
池馆如画,青荷田田,碧水间有一只离群的野鸭正凄凄惶惶地向前游着,小小身影破开一道深深水痕,向两边荡出片片涟漪。
云皇后的头发被湖风吹得散开,斑斑白发愈加触目惊心,映着碧水清荷的眼底迷离如揉了一池散碎的梦境。
曾经千娇百媚,奈何红颜白发。
再怎样的富贵权势,无上尊荣,终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之路。
“你来啦……”
云皇后并没有回头,却怅然地唤着,显然知道十一回来了。
“母后,这边风大,不宜久坐。”
十一扶向云皇后的肩,只觉这一个月不仅她经历了一场至今不曾步出的生死劫数,就连她至尊至贵的养父母都已被命运卷入难测的转角处,前路艰涩。
云皇后这才抬眼看向十一,留心到她的神色,怔了怔方问道:“这一路很辛苦?瘦成这样。听闻韩天遥回京,我原就想着你也该回宫了!”
十一坐到她身侧,低声道:“颜儿不肖,让母后担忧了!”
云皇后神思不属,竟没有细问她北境之事,恍惚片刻便说道:“你见过皇上了吧?精神越发不济了……”
十一沉默片刻,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如今且尽人事吧!母后也需少些思虑,多多保重自己才好。”
云皇后道:“我活了这一世,就不晓得什么是少些思虑。我不是柳良缕那样的大家
闺秀,从娘家到夫家,都被视同拱璧,捧在手心里还怕她会磕着碰着……到她死去多少年,也被人牢牢记在心头,至死不忘。虽算不得长寿,但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想来楚帝近来昏愦之际,必定常像刚才那样念起柳皇后,云皇后才会如此灰心沮丧。
她叹道:“皇上常夸我多才,又嫌我霸道狠决,说我事事不肯容人,赞他的良缕从来不争,是温良贤淑的典范。可他就不曾想过,柳良缕不争,是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争。她有强大的母族,有厉害的哥哥,又有爱她入骨的夫婿,一入宫就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正宫皇后,还需争什么?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十一低声道:“母后,父皇只是病得重了,才会念起年轻时的人和事,绝非有心疏远母后。”
云皇后却似不曾听到十一的劝慰,顾自垂头陷入往事,“我从小就不晓得父亲是谁,也不晓得自己的姓氏,跟着母亲在杂耍班子里表演长大,十六岁时认识了郦清江。他那样好的家世,却跟我说想娶我……他父母听说,便将他送到外地求学,还给我母亲一笔钱,让母亲带我离他远些。”
她的叹息如水纹般荡漾着,“母亲说,我出身卑微,还是认命吧!认命,什么是认命?就是嫁给那些跑江湖的汉子,再生出玩杂耍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