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十多分钟,他终于写完了。回头看见我,吓了一跳。
我叫了他一声“爸”。
他脸上常有那种好脾气的人才有的,不好意思的神情。
“什么时候来的?”他把马克笔放好,带着点抱歉跟我说:“我刚想起一个解法,写得太专心了,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事,我刚到的。”我把一直放在背包里的书拿出来给他:“上次我们学校有卖旧书的活动,这套书是齐教授的,上面有笔记,我看不太懂,不知道爸你要不要。”
“要的要的。”他连忙接过去,十分自然地拉住了我的手:“你还没吃晚饭吧,家里有新来的活虾,包放在这里就好,先去吃饭。我中午就炖了鸡肉。还有李貅给我打下手,做了一点饼干,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我小时候很贪恋这种无微不至的温暖。所以读书的时候,每天都盼着放假,盼着回家,只想坐在家里饭桌边,听他讲一点生活的琐事,跟着他到厨房,听他说起奶奶拿手的那些菜。
只是后来渐渐学会自己放开手,不要让他为难。
到饭厅,李貅早就等在那里了。刚刚还看见他在帮马洗澡,现在衣服都没换,就大大咧咧坐在整洁的饭厅里,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我爸去厨房做菜,我在长方形的饭桌边坐了下来。
李貅凶巴巴地看了我一眼,把一个篮子推了过来,里面是用塑料袋装好的饼干。
“谢谢。”我跟他说。
他像没听见一样,一副高傲的样子。
我坐在桌边,把饼干拆开来吃。
有几个造型很独特的,几乎是一坨一坨的,大概就是李貅“帮忙”做的吧。
我看得笑起来。
还没笑出声,只是忍不住翘起嘴角,那边就发出凶巴巴的声音:“笑什么笑。”
“没有笑你。”我不想他生气:“我想起一件公司里的事。”
“你那破公司有什么好笑的!”他向来惟我独尊:“拆开来卖都上不了八位数,迟早破产。”
我没反驳他,默默吃饼干。
他在那边又坐了一会,大概是无聊,又叫我:“喂!郑敖那个人妖最近有没有找你麻烦!”
“他是我朋友,不会找我麻烦的。”
“最好是。他就是个惹祸精,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郑家最近有点不对劲,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他和郑敖,几乎是生下来就成了朋友,从小玩到大,虽然看起来很不对盘,见面就要打架,其实关系还是很好的。后来我和郑敖玩到了一起,他心里多少会有点不爽。
我没答他话,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看我爸端着菜出来了,又收了回去,继续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我爸的菜做得很好,都是跟奶奶学的。这道炖鸡是有秘方的,七八味配料,汆过水再炒,还得注意火候。我有时间也自己试着做过,终归差了点味道。
我给自己和爸盛了饭,看还有一个碗,拿起来给李貅盛,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要。”
我怔了一怔,把碗放了下来。
“我又不饿,谁要在这个点吃晚饭。”他不知道是解释还是发牢骚,看我没说话,自己无聊地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站起来走了。
我低着头吃饭。
“其实李貅很想你回来的。”我爸给我夹了块鸡肉:“他上午就在问你了。”
话是好话,可惜连说的人都不会信吧。
“嗯,我知道的。”
李家房子很大,一直留着我以前的房间,我爸说早上刚收拾过,我说把东西搬上楼太麻烦,睡客房吧。
小时候我的房间和李貅的是相邻的。他半夜扮鬼吓我,吓得我躲在被子里不敢去洗手间,晚上尿了床。我当时很想去找我爸,可惜门被反锁了。第二天佣人来收拾残局,全家都知道我尿了床。
我攒了很久的钱买的一套哈利波特,他把每部的结尾都撕走了。
陆嘉明种花,他在旁边挖蚯蚓,偷偷放到我床单上,说这才是我的家人,他才不要做我弟弟,因为我又丑又蠢。
我曾经很想对他好一点,小时候奥数比赛奖的二十块钱,我选了一下午,决定给他买一个电动玩具车,他拿来和他的变形金刚对撞,碾得稀巴烂。我酝酿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去问他喜不喜欢,他说你看垃圾桶就知道。
我从未恨过他,或者讨厌他。我只是不那么想接近他了。
就好像我不想回我那个房间。
就好像我不想回到这个家。
算我懦弱也好,白眼狼也好,我不想再回到这里,不想再想起当年那个卑微的我,孤独的我,在我长成今天的许朗之前那一段漫长漫长的时光里,我一个人在黑暗里走着,只要有一点点光,我就感激涕零。
李貅说让我不要和郑敖玩。
但他不知道,是因为他曾经对我做下的那些事,才让我觉得郑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就算是这样辛苦的暗恋,就算知道继续下去不过是一厢情愿浪费时间,也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
十一点左右到的c城。
在老家附近吃了饭,去楼下邻居那里打了招呼。楼下的于奶奶年初去世了,小时候她常来找奶奶聊天,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絮絮叨叨抱怨着着她的儿媳妇。奶奶坐在阳光里择辣椒,把晒蔫的红辣椒切碎,一层层压在坛子里,腌出了酸味,再托人送去北京给爸爸。
奶奶并不算宽裕,她的退休金很少,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