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前,旬国震惊朝野的文字狱,从一本诗集开始,直最后席卷了多达数十万文武百官、名士贵族以及无名百姓。至后来高祖皇帝并不是不知道其中大部分是被牵连冤屈,只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不得不冷面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当年仅仅一本诗集,就能引起那样大的灾祸。更何况今日这块很可能引起满朝大乱的玉璧?
旬后看似在询问余辛夷的意见,然而那凤目中的冷意,已经实实在在的透露出她的真意:试问一场很可能引发的暴乱,与一个失父去母,无依无靠默默无名的小县主性命,哪个来得更重要些呢?
她问,实际上却是在创造机会,一旦余辛夷一句话说得不好,立刻抓住机会要了她的小命!将这场灾祸与秘密,直接堵死在源头之上!
而此刻她的眼神,已经像在看半个死人!
站在余辛夷身旁的舞阳,脸上立刻露出嘲讽的、冷蔑的、激动的表情,拳头暗暗捏紧。她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好,仗着有赫连啸从旁协助,有扶苏丞相暗中掩护,就以为能瞒天过海了?哈,笑话!只要旬后下了杀心,哪怕你余辛夷再诡计多端、三头六臂,也无法挨过这场劫难!
而卫国身后,季樊青默默的低着头,不动声色,教人看不见表情。
滴答,滴答,殿门外漏刻里计时的水珠不断落到水面,如同血管里粘稠的血液,那么短暂的时间漫长得好似过了半载。
在无数双或冷漠或尖锐的目光下,余辛夷缓缓抬起头对上旬后的目光,意难平道:“皇后娘娘,臣女没什么好说的,唯一能肯定的是臣女绝对清白,请娘娘切勿中了小人的奸计!”
声音铮铮如琴,铎铎多鼓,她光洁如玉的脸庞带着愤慨,毫不畏惧的望着这个大旬国最具权势的女人。那样的澄澈无畏,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或许这件事真的与她无关?
舞阳当即叫道:“奸计?你在说谁?老天都说你不祥,你还妄想逃脱升天不成?母后,您别听她信口雌黄,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诡辩,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您千万不能上她的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妖孽,就应当立刻将她处死,免得她祸害我们大旬!”
余辛夷抬起头冷笑一声:“舞阳殿下,我在说谁您不知道么?我应卫国殿下的邀去打猎,碰巧您不请自来,又碰巧我坠马摔进山洞里,再碰巧挖出了那块玉璧,这种种巧合我要我再重复第二遍么?我知道因为我机缘巧合撞破了您的秘密,紧接着又在宴会上拂了您的脸面,您恨不得除掉我后快,但是仅仅因为这些恩怨,您就搬出数朝之前的灭国典故,精心布置就为害我一人,您还真是费尽心力啊。”
一番话,说得舞阳脸蛋红了又青,眼睛几欲突出眼眶:“你这个贱人!住嘴!我命令你住嘴!”浑身气得发抖,她跟金烈的事虽然被拆穿了,但是跟拿到旬后面前直接说出来,总还有差别的。这余辛夷分明是条疯狗,就算自己死,也要拉她做垫背的!而且还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她身上,贱人!贱人!她立即冲过去,双手发颤,似乎恨不得立刻掐断余辛夷的脖子:“再乱说半个字,我立刻杀了你!”
余辛夷语言更加尖锐:“怎么,舞阳殿下被我戳穿了,恼羞成怒了?呵呵,那好啊,何必再玩什么阴谋诡计,栽赃陷害,不如直接杀了我看看能不能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你!好啊,你以为我不敢?我现在就割下你的舌头,砍掉你的头颅!看你还怎么乱说!”
“来啊!就怕你舞阳公主不敢!”
舞阳气得神智丢失,“擦”的一声拔剑出鞘,兵刃的冷光刺人眼睛。满心满脑,只剩下杀了她!干脆杀了她,让她这张嘴永远不能再发出声音,让她这双眼再不能露出嘲讽的表情,让她这张脸再不能面对自己,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对的,就这么办,就这样办!
旬后见状,立刻皱起眉来,沉声道:“舞阳,你想要干什么!”在宫里明文规定,除帝后命令谁人都不能拔剑出刀,否则便是犯上之罪。尤其是在这长信宫里,她的面前,舞阳此举想要干什么?
听到旬后呵斥,舞阳浑身一个冷丁,立刻醒过神来,看到自己手中的剑,才恍然自己刚才被余辛夷激怒,险些做了什么傻事!“母后,您听我……”
旬后抬起手制止她的话,冷淡道:“住嘴。”
“母后!”
旬后道:“舞阳,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舞阳公主由红变青,由青变紫的脸孔,这下终于全然变白,不甘愿的退到一旁静立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则死死的瞪着余辛夷,如同瞪着永世的仇敌。
丑奴则尽忠职守的跟在她身后,永远低头沉默不语。
看着这一幕,季樊青勾起唇角缓缓笑了下,比玩味更多一丝嘲讽,比嘲讽更多一丝冷漠。看似温文尔雅的眼睛落在永远不落败的余辛夷身上,如同针,如同箭、如同杀人不见血的刀。
正巧,余辛夷的目光抬起,与他相对。
两人同时闪过一丝复杂,各自错开,眼底却泅出一片又一片浓烈的黑暗。
卫国公主此时道:“母后,舞阳冲动这么多年,您不是不知道的。只是眼下当务之急,这玉璧之事多拖一日就多一份被人知晓的危险,请您尽快定夺,该如何处置呢?”
旬后细长的,保养得比最珍贵的羊脂玉还要柔嫩纤细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咚咚咚咚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