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画的是皇城,后面这些张也都是。”赵天霸离开万县前设法从别人手里又收集了几张,带给文安之的都是画面比较清楚的。
闻言文安之急忙又翻动起来,一张张地看着后面的画纸,其中有一张邓名画的是华表,在二十一世纪大家看到这东西不会很注意,但在封建帝制时代,华表代表着帝王的至高无上,王权的威严和神圣的尊卑秩序。
文安之曾经无数次地用崇拜的心情和目光去注视华表,但他自问也绝对画不出这么一张,一看就能够想起来很多细节,但若是见不到这张画这些记忆肯定是无法拾起,文安之相信能画出这张画的人肯定对华表极为熟悉。他哪里知道,邓名曾经跟同学一块去写生,在故宫内外画了几十张建筑速写。文安之又翻回到最前面的一张,想起自己刚刚得中进士时瞻仰承天门的场面,周围都是同年的进士、同进士,文安之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员,然后被引入皇宫大殿,和天子、帝师对答,被赐予庶吉士身份时的喜悦和荣耀,满腔的壮志……文安之想起那时的书生意气,那时的志向,那时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大明会残破如此。
文安之缓缓地向后翻,记忆中巍峨庄严的皇极殿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不禁叹道:“先帝啊……”
赵天霸吃惊地看到,文安之突然抚着那些邓名的图画,眼中满含着泪水。
“督师!”赵天霸走上前一步,但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文安之才好。
“这位先生,自称是烈皇之后,是吗?”文安之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抬起头问道。
“邓先生从未自称过是烈皇之后……”
“那邓先生自称是哪位小王爷?”文安之有些不解地追问道,显然有点忍受不了赵天霸那缓慢的语速。
“邓先生也从未自称过是某位王爷、世子。”这些天来邓名屡次否认宗室身份,赵天霸把事情一桩桩详细地说给文安之听,后者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他若是真的,为何要隐瞒身份?”文安之本来因为看到画而对邓名的宗室身份信了几分,但现在听说邓名否认得如此坚决,又感到非常奇怪。
“卑职愚钝。”
文安之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这里的缘由,最后叹道:“也罢,等邓先生到了奉节,老夫再问不迟。”
不知不觉间,文安之对邓名也换了称呼。
……
在文安之的翘首盼望中,终于有士兵来报告邓名已经率军抵达奉节。
从重庆城下逃出的两千四百多明军尽数返回奉节,没人愿意留在万县那种险地,最后万县还是留给熊兰打理。目前至少名义上,熊兰在万县还是服从奉节领导的,奉命留守后他还上书奉节,请求至少给他一个千总的名义以节制手下。
文安之见过邓名之后,就感到自己对他更是看不透了,对方满不在乎地说冒称宗室只是为了安定军心,是为了击败谭弘、谭诣,好像根本没有感到被数以千计的人称为“殿下”是件不妥的事。任凭文安之百般询问,涉及到身世则一概用“忘了”这个理由来搪塞。岂有此理,身世忘了,那这些画是怎么画出来的?文安之还听赵天霸说过邓名熟知历史典故……不忘记宫殿,不忘记看过的书籍,不忘记如何书写,单挑父母出身来忘,世上岂有这种定向失忆的人。
不过邓名越是显得有恃无恐,文安之越摸不清他的底细,客客气气地谈了一下午,还是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也猜不透对方的想法。抛开邓名的身世不说,他的功劳却是实打实的,文安之没有什么治他罪的好办法——归根结底,邓名没有自称过宗室,虽然那副不在皇权之下的姿态让人有种收拾他的yù_wàng,但功劳和形势摆在这里,文安之感觉不好变脸拿人,也不便严刑拷打,最关键的一点是,文安之吃不准对面的人是不是有平视皇权的资格。
文安之有意地说起一些地理风物,旁敲侧击地想试探一下邓名的身世,不过很快就发现对方知道的似乎比自己还多,不但大江大河都能讲出名字而且好像连大海都见过,无论是华北平原还是江南水乡,邓名被问到这些地方的时候也都回答得差不太多,没享受过电视新闻好处的文安之甚至有种感觉——这个年纪差不多只是自己四分之一强的后生,见识要比自己还广博,他这么年轻,这么多东西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辨识真假有两种途径,比如有人牵一条狗来却声称这是一头猪,如果旁观者很了解猪应该是什么模样,那当然立刻能够辨清这是谎言;如果不认识猪的话,想识破这个谎言就需要认识狗,如果一眼认出牵来的肯定是条狗,那即使不知道猪是什么模样也不会受骗。以文安之眼下的状况看,他如果对形形色色宗室都有清楚的认识,并确定邓名不是其中的一员那就可以不受迷惑;或者,如果文安之能够看出邓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那也可以确定他肯定不是十七世纪的大明宗室。
但文安之哪个也做不到,文安之见过的宗室子弟有限,邓名的言谈虽然怪异,但文安之不敢说怪异的就不是宗室。之前文安之辨别真假的自信主要还是来自第二种辨识真假的途径,他觉得自己见多识广,能够看清对方的原始身份,但一番接触下来,文安之基本确定对方不是他见过的士人、农民、工匠、商人、渔民、伶人或是军户之类,总之就是邓名和文安之见过的所有社会种群都不像——那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