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心头一跳。
真定大长公主风云半生,喜怒不形于色,娥眉耳语的功夫里,大长公主的脸色变了三变,此事决计不同寻常!
如今,不同寻常的事情,只与陆纷相关!
长亭贴在窗棂前,企图看得更清晰一些,奈何遭盆景一挡,又因视野有限,只能模糊看见真定大长公主将那小玉壶向袖中一塞便抽身向花间而来。
花间离内堂只隔了不过半行通道,几步路的功夫罢了。
长亭赶忙转身,奈何暖榻离窗棂太远,一个踉跄反而失了先机。小长宁眼神滴溜一转,嘴里一边嚼着酸李子膏,一边身形向长姐处一挡,恰恰好挡住了撩帘进屋的真定大长公主的视线。
长亭连忙趁机坐好,一道手脚麻利地将长宁肩头扶正,一道面容婉丽地同真定大长公主深福了个千儿,“…昨儿回得晚,荣熹院已歇灯了。寺里头的事儿,叔母大抵已同祖母讲过了罢。”
“讲过了。”
真定大长公主眼眸向下微阖,“将阿庆留在那处也好,不过我本以为你要用更翻天的手段。”
想要翻天,想要报复,想要叫陆长庆从此声败名裂,都好说。
手头上拿着真定大长公主屋子里的“甲”字腰牌,在平成,哦不,在豫州,都如同拿了柄尚方宝剑似的,行事根本无需顾忌。
更何况,长亭一开始打的主意。真定大长公主便很清楚——真定大长公主默许了对陆长庆的安置,甚至不在意将陆长庆留在山寺的过程与缘由。
天知道,这大晋贵女修身礼佛的真相下。藏着多少私隐和秘密。
大抵真定大长公主是专门给个机会叫长亭舒一舒心胸吧——以陆长庆为代价。
长亭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那只小玉壶,笑了一笑,眼神从真定大长公主的袖口处扫开,“小儿女间的恩怨何必以歹毒心胸丈量,都是可怜人,若阿娇借公还私,反倒对不住陆家祖宗。还不如叫二夫人自个儿办自个儿的主意。若等东窗事发之时,她也着实怨怪不着旁人。”
长亭话一落,抬眸小觑真定大长公主神色。如今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真定大长公主倚靠在暖榻软垫上,仰眉阖眸,手蜷在袖口中紧紧捏成一个拳头。大长公主一刻不说话,长亭堵在喉头口的那口气儿一刻下不去。
长亭怕极了事情改弦更张。又怕陆纷福至心灵看穿了这个卦象。更怕真定大长公主阵前反水,如此一来她与阿宁反倒陷入了不义境地!
沉默,长久的沉默。
花间之中小盆景里的廊桥水榭,风车滚筒被风吹动,水滴一点一点地砸下,长亭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像握了一柄看不见的刀。
“回去吧。”
真定大长公主形容未动。手却在袖中缓缓松开,“阿庆的事。你考量得很好。为人仁善者寿也,长也,济世扶人也…”话头微顿,老人似是哂笑了两声,“这些老话呀,阿娇,你听一听便罢了,不用记在心头。这世道忘恩负义者多如牛毛,背信弃义者更如过江之鲫,凡事多留一个心眼,总归是没坏处的。”
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却叫长亭一颗心无端端地落了地。
出门芍药来送,长亭牵着长宁往回走,芍药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走了极长一段路却一路无话,长亭便笑,“往日你来送是停不住的嘴,如今怎也学得跟娥眉一样稳沉了?”
芍药扯了一扯脸皮,哭丧一张脸,“今夕不同往日,荣熹院上上下下的谁敢笑一声。前头国公爷刚去,后头二爷还没回来,谁敢笑,谁能笑呀?就连娥眉姐姐,这长公主身边儿头一份的人儿这几日都忙得连轴转不见人影,大姑娘说往日,往日里哪里轮得上娥眉姐姐亲自去做事儿拉情儿哦!”
芍药最利的就是这张嘴。
叽叽喳喳谈不上,能扯个东西南北倒是荣熹院里头出了名的。
娥眉手上那瓶玉壶不简单,真定大长公主既然没有同她言明的意思,那自然从娥眉那处下不了手了——论交情处得再好,谁是主子,陆家仆从心里跟明镜似的亮堂。
满秀跟在后头喟叹声儿,“做婢子做到娥眉姐姐那份儿上也值当了了!忙倒是不怕的,忙里忙外这才能在主子跟前显出能耐来呀。”
满秀官话都说不齐整,出身不好,又是后来人,荣熹院的姑娘顶瞧不上她,芍药看长亭的面儿上冲满秀敷衍了两句,“满秀姑娘可慎言!做到那份儿上可得劳您用点功夫!娥眉姐姐可是黄阿嬷的柴火房也进得,大长公主的珍宝室也进得,既拉得下脸与那旁支别系家的三等奴才寒暄,也得有和公卿奶奶们进退的能耐!满秀姑娘,您还得再练练几年!”
满秀喏诺称是。
长亭心上一动,当下明白了方向。
将一回研光楼,长亭便使了珊瑚、玳瑁两个家生婢子往伙房去,又支了两匣子五铢钱给满秀叫她往街上走一走、瞅一瞅,“…仔细问一问,不仅仅是娥眉这两天往哪处去了,还得留心这街上住着的哪户陆家人往光德堂来过,话别问透,留一层说一层,模模糊糊的才叫人看不清来意。”
临近日暮,珊瑚、玳瑁才回来,两个小丫鬟扯不清楚话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昨儿个娥眉姐姐是亲去了伙房,黄阿嬷说娥眉姐姐是去寻她对册子的,又问了问族亲们今年的份例银子和各家采办的铺子。”
长亭听得莫名其妙,这事儿娥眉来管也没错儿,毕竟如今陆家家主的位子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