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女人。
是那个女人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把脸埋在双手之中,独自一人哽咽起来。声音很凄凉,即使是路过的人也不禁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猜测她是不是有某位亲人被诊断了什么绝症。
“我,还是再去问问吧……”齐誩听在耳中于心不忍,刚刚想要折回去一问究竟,沈雁却轻轻拦住了他。
“你先去挂号吧,我来陪她。”沈雁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花了极大力气说出来的,句子不太连贯。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一丝痛楚,可惜看不仔细,“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到时候上楼找你。”
“好,”齐誩听说他愿意留下一下子安心许多,笑道,“反正到了医院我自己一个人去挂号也没问题,你去陪陪那位阿姨吧。”
略顿,微微笑着叹一口气。
“其实我当初一个人住院的时候心情也很低落,我想……这位阿姨可能也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吧。如果真是这样,请你务必好好安慰她,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有人陪自己说说话,心态会好很多。”
对于同病相怜的人,总会多留一分心的。
沈雁默默听着,半晌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你去吧。”
齐誩与他道别后走出大约二三十米,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沈雁还立在原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担心,顺便催促他过去。
沈雁仍旧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回过头,走向长凳上的那个女人。
齐誩心中释然,自己走进医院门诊部大楼,来到当初出车祸时被送进去的部门楼层,登记挂号,随后一个人坐在候诊大厅里静静等候公告屏幕上显示自己的名字。
大厅有几面巨大而明亮的玻璃窗,从他的位置可以见到浓密的云层闷闷地吸附在城市的轮廓线上。清晨尚且还有一片晴空,此时此刻已经销声匿迹,沉甸甸的灰色让人错觉寒冬提前到来——今天注定是个阴天。
……希望只是阴天,而不是阴雨天。
他想。
因为他们谁都没有想过带伞,谁都没有料到会有不测风云。要是下雨就糟了——
一阵阴风凉飕飕地刮过,冷是冷,却还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天色灰暗,并非什么团圆的气氛。
沈雁闭目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走过去,走到那个女人身侧坐下。坐姿很拘谨。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气息,抽噎的声音渐渐平缓下来,掩着脸的十根手指终于张开,露出指缝背后那种哀怨的眼神。
“沈雁……”
她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
这是她起的名字,尽管继承了她最爱也是最憎恨的男人的姓氏,依旧是属于她的,一辈子都无法忘掉。
他将双手在膝头交握,微微打颤,艰难地吐出那个词:“……妈妈。”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女人猛地把头抬起。
“不要在外面这样叫!”
严厉的、因为害怕而声音拔尖拔细的说话方式,和昔日一模一样。怎么会忘记呢……自己不应该忘记的。
“对不起……”半晌,他把第二句话说完,接下来即是一片空白。
组织语言的能力仿佛被这片空白侵蚀了,一点点在喉咙深处消失。人忽然间恍惚起来,手不由自主紧紧握起,因为无形中感觉到手心在疼——手心的记性居然比脑子好,还记得那时候板尺打下来的滋味。
所以,应该叫什么呢?
对了,小时候偶尔会两个人一起上街,女人曾经教过他怎么说。
“……阿姨。”他轻轻唤出口。和齐誩这样的陌生人使用了相同的称呼,为的不过是可以将这场对话进行下去,“您还好吗?”
女人听见他这么叫,愣了一愣,呼吸一时间紊乱不已。
她急促地抽气,抽了好几下才没有再度落泪,却阻止不了眼圈微微发红:“不好,一点都不好。”
不好——
仅仅两个字的重量压在心里,竟让他透不过气。
两个人并排而坐,他的眼睛没有一次看过去,只是低下去看着自己在膝盖上绷得发白的手指,生硬地问:“为什么?”
多年来断了所有联系,杳无音讯,他以为女人至少过得幸福美满。
因为她最累赘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然而女人说出来的现实却完全不是他所企盼的:“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瞧瞧,我都成了这副样子了,却没有一个人肯抽时间陪我到省城来看病。自己娘家人管不了,我爸过世那么久,我妈又长年卧病在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其他亲戚都说没空来,我先生那边也说没空来,可我知道他们只是嫌麻烦……”
说到这里,声音止不住哽咽:“我现在看到检查结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谁都不敢讲,又怎么可能会好……”
女人重新抽噎起来。
沈雁直至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屏住呼吸已久,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微微晕眩,不由得开始低喘,胸口一阵阵地闷痛:“检查结果。”
没办法直接提问。
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他问不出口,惟有单调地重复句子中的关键词,不断重复。
“检查结果……”
“检查结果……是昨天知道的。”女人把话接下去。她的声音因为哭腔而比实际年龄听上去更加衰老,更加憔悴,“说是脑子里长了一个瘤,还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医生要我留院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