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还青也不多言,对秦将都尉微一颔首,便牵着闫小罗踏入辕门。都尉紧走几步,抖手驱走侯在一旁的侍吏,亲自在前面引路。
驿站分设站、铺二所,站乃是驻军之所,铺则是招待过往官差之处。
一间整洁舒适的上等铺房中。闫小罗洗浴完毕,神清气爽地坐在榻前,与满桌的胡饼烤肉战作一团。柳还青背手立于窗边,看向烟尘滚滚的大漠深处。
“是时候了!”
驻足许久,柳还青眼神沉凝,蓦然转身。
正要招呼闫小罗先行歇息,却见此子扶桌而立,乌黑大眼莹莹闪光,定定地瞧着自己,默不作声。
两道没有任何杂质的目光,让柳还青无端端犯起惊疑来。
“大叔,轮回是什么?”闫小罗忽然问道。
柳还青惊疑更甚,微一沉吟,措辞答道:
“轮回就是解脱。”
闫小罗缓缓摇头:
“和尚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着已是眼眶泛红,盯着柳还青猛瞧,一瞬也不瞬,生怕一转眼就不见了。
坏了!柳还青暗自苦笑。哪里来的多嘴和尚!好端端地,跟孩子讲什么轮回?
“不许哭!”瞧见闫小罗那般模样,柳还青无计可施,一反常态地板起脸面。
“我没哭。”闫小罗眼眶虽红,却愣是没让眼泪泛出。他几步冲到近前,一把攥住柳还青的手臂,摇晃着说:
“大叔,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柳还青面色木然,任由闫小罗摇动手臂,心中却着实是惊骇难言!
自以为这垂髫娃娃年少懵懂,不知世事,直到此刻才知大谬不然!早先与法士隔空传音,并未言语,就是不便让此子知晓真相,奈何此子心细如发,天心强大如斯,看似全不知情,实则早就看出了七八分!
此时催着柳还青快走,分明是急着远离此地,不想与骑士再生纠葛。
“大叔,我们走吧……”童音中泛起哭腔。
柳还青暗暗叹气,却只能顺着说道:
“那就走罢!”
闫小罗微一愣神,似是颇为意外。泪珠儿还挂在眼角呢,就乐呵呵地笑出声来。
“这次我背包裹,大叔你累了……”
松开柳还青的手,闫小罗自去取包裹。嘴中言语还未落音,后颈上已是微微一麻。
柳还青目泛奇光,扶着那小小身子躺在榻上,又寻来一道松软毡毯,为其轻轻掩盖。
“孩子,好生睡一觉。一觉醒来,自生造化去吧!”
第005章 登仙路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中尽是些烦人的小孩。这个来炫耀花衣裳,那个来炫耀新玩意,只有他孤独地靠在墙上,诵读刘瞎子留下的《菇菱万言经律》。恰逢盛夏之夜,山间薄雾四起,忽听得左邻右舍惨呼连连,奔去看时,已是横尸遍地,哀鸿遍野。
又有白发老翁端坐于树下。俄而化作大叔,淡淡微笑;俄而化作少年,低眉沉思。
正欲携手相谈,少年已化作惨白枯骨。空空眼眶深不见底,无声地仰望苍穹。还来不及感到悲伤,枯骨也化作青烟袅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头看向青烟去处,却见那常青之树渐渐枯萎,瞬忽之间枯枝虬结,绿意全无。独有一片翠叶飘落而下,晃晃悠悠,浮浮沉沉,不知飘向何方。
他便在此时睁开眼来。团身坐起,只觉精满气足,体力尽复。
仓惶逃离瘟疫之地,又与大叔行走半月。日日与狂风怒沙为伴,夜夜与砂石尘土相偎,身体早已是酸痛无比、疲累不堪。未曾有一刻似今日这般,舒适难言。
对了,大叔呢?
他举目四顾,却只是门窗糙墙,木柱床榻,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哐当!房门砰然打开。一道小小身影赤足披发,飞也似地奔出房间,孤零零地立在台阶上,双拳紧握,四顾茫然。
过得片刻,他已不再迷茫,缓缓地低下面目,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僵硬的手臂恢复了自然,如同两条失去攀附的藤蔓,无力地垂在身边。
良久不动,一动也不动。
沙沙……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微弱的金铁摩擦声铮铮入耳,清晰可闻。
一对狻猊银靴停在阶下。
他抬起泪眼一看,却是那身披银甲的高瘦秦将,脸如刀削,面皮赤黄,虎目闪闪,抚刀而立。
“小公子,高士昨日离去,交代卑职传话于你,让你稍安勿躁,侯他三日。”
闫小罗脸上泪痕未干,闻言盯住秦将面目,身躯无意间绷紧,期期艾艾地问道:
“当…当真?”
此子随高士而来,身份定非一般,秦将自不敢怠慢,只是看到眼前一幕,心中难免疑惑丛生。此子为何赤足披发,立在房外饮泣?为何满脸都是来不及褪去的悲伤?秦将并非鲁莽之人,微一沉思,欲言又止。
瞧见秦将这般模样,闫小罗心中已是雪亮,却只是含泪一笑,咬牙问道:
“大叔…他还说了什么?”
秦将心中一凛,已知这垂髫童子不可小看,只得如实说道:
“高士还说,如若他三日未返,让小公子不要久等。有病在身,要记得按时吃药。”
闫小罗小嘴一扁,眼眶微颤,不再言语,只是转过身子,默默地走向房间。
瞧着此子回房,竟是步履维艰,失魂落魄,连房门都忘了关。秦将没由来暗叹一声,上前几步,为其掩上房门。
胡乱爬上床榻,蜷偎在毡毯之中。闫小罗力气尽失,面目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