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樊若从松石堡带回了两个人和一个坏消息。
两个人一个是松石堡的小旗官郑宇,另一个则是一个叫田寅的孩子,十一岁,松石堡百户田大壮的儿子。
田大壮一共有四个儿子,田寅是其第三个儿子,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弟弟,不过现在田寅是田大壮唯一的儿子了。
两个时辰前,也就是陆清他们停下歇息的时候,一支数百人的瓦剌骑兵血洗了松石堡,全堡上下除了郑宇和田寅外,老老少少一千三百六十七口全部罹难,没一个幸存。
樊若赶到时瓦剌人已经离堡南下,堡子里堆满了尸体,远远就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尸体上叮满了绿头苍蝇,几只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野狗在尸堆上啃咬着什么。
郑宇和田寅是从一处存放粮食的地窖里爬出来的,樊若发现他们时,郑宇跟个死人一样坐在地上动也不动,而田寅则跪在他母亲的尸体边,抱着已经咽气的弟弟发呆。
没有哭泣,因为眼泪已哭干;没有哀号,因为喉咙已哭哑。
有的只是眼神之中的仇恨。
......
陆清看到这个才十一岁的孩子时,对方手中扔紧紧抱着他那已经死去的弟弟,看到陆清过来,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将怀中的弟弟尸首抱得更紧,神情之中满是警惕之色。
陆清感到奇怪,不知道这孩子为何不肯将死去的弟弟掩埋,又为何会对自己有敌视。
樊若轻声告诉陆清,他发现小田寅时,这孩子便抱着他弟弟的尸首不肯松手,他也劝过这孩子将弟弟的尸首掩埋入土,可这孩子却怎么也不肯听他的话。他试过强行去抱他弟弟,可这孩子却拼死反抗,甚至用牙咬自己,没有办法,他又不能真对这孩子下狠手,便只能先将人带回来,等这孩子缓过神来再找人埋了他弟弟。
陆清听后,叹了口气,没有再尝试要小田寅先埋掉自己的弟弟,他也不忍心去看他怀中那个早已断气的婴儿,摇了摇头后,吩咐人将这孩子先带下去,带着樊若和郑宇去找郭太监。
松石堡失陷并不是樊若带回来的坏消息,他带来的消息更坏,或者说,是郑宇带来的消息更坏。
郑宇告诉众人,瓦剌人昨夜破了独石堡后,天亮便尽起大军南下,兵分两路,一路直扑马营,彻底打开通往龙门、宣化的大门;另一路侧是沿着横穿宣府境内的清石河南下,沿途扫荡他们遇到的每一个镇堡。
扑向马营的那路瓦剌军是阿剌亲自率领的,有一万多精锐骑兵,逃到马营的开平卫指挥赵玫和万全都司杨俊并没有组织人马抵抗,而是在阿剌军杀到之前就再次弃堡南逃。
逃跑之前赵玫和杨俊倒还记得派人向邻近的百户所发出警告,好让各堡能够及时做好防卫准备,可是警告来得太迟,出现在松石堡的瓦剌军几乎可以说是和报信的快马前后脚赶到,以至于松石堡上下还没从独石陷落,马营弃守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就眼睁睁的看着瓦剌兵杀了进来,酿成全堡上下除了两个躲在地窖里得以存活外,其余人全部被鞑子杀光的惨剧。
田大壮死前曾不住破口大骂,却不是骂瓦剌兵,而是骂开平卫指挥赵玫误国。
田家几口死得都惨,田大壮肚子被瓦剌兵用刀剖了开来,肠子被瓦剌兵缠在枪尖上拖出去一大圈,最后被瓦剌兵用石头砸烂了脑袋。两个成年的儿子救父之时,被瓦剌兵射中心口,当场毙命。妻子林氏则因幼子被剌死而发疯,在和瓦剌兵的撕咬中被砍断了脑袋,死后尸体也遭瓦剌兵侮辱。
郑宇说着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为自己当时躲在地窖里感到羞耻,陆清忙安慰了他一番,众人也无人看不起他,如此劝解过后,郑宇方接着说了起来,但大抵说得都是当时堡陷时的惨景,没有多少有价值的情报。
另一路沿清石河南下的瓦剌军兵力不详,那报信的急着逃命,也没说太多,因此陆清问来问去,郑宇也说不出这沿清石河南下的瓦剌军到底有多少人,目标是哪里。
见实在问不出来,陆清便让樊若将郑宇带下去,和小田寅一起安排下,又让郑宇尽量说服那孩子把弟弟的尸首埋了,现在虽是七月底快入秋了,早晚都凉,但白天仍是蛮热的,尸体不易保存,得尽快埋了,不然恐有疫病。
郑宇不迭答应,边走边拿袖子去擦眼泪。
待人走后,陆清再看郭太监、牛庆、宋邦德他们,发现一个个都是面无人色。
半天,牛庆才颤颤的说了句:“若不是决定跟公公南下,怕我君子堡也会跟松石堡一个下场,唉...”
想到刚才郑宇所说的松石堡惨状,牛庆心下一片唏嘘,同时也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虽说出发点不那么光彩,但至少也保住了全堡上下几百条人命。
“原先想着鞑子破了独石后肯定要南下,马营首当其冲是个险地,去了也是送命,可没想马营竟然守都没守就丢了!赵玫和杨俊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宋邦德恨恨的骂了声。
“赵玫、杨俊贪生怕死,咱家一定要向皇爷揭发他们!”
郭太监也是肝火直冒,独石失陷好歹也可以推说是因为鞑兵作乱所致,可马营却是直接弃守,赵玫和杨俊的胆子当真也是大到天上去了!
“马营一丢,鞑子可就抢在咱们前面了,这接下来的路...”
林小旗一脸忧色,显是想到马营这一失陷,南下之路可就真的是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