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的矿道中,无分黑夜白天,叮叮当当的凿挖声从不间断。
奴隶工承担着最重的活计,一车车矿石废渣被堆上矿车,即使在如此冰寒的气温中,大多数奴隶也仅着薄薄的皮褂子,腕粗的绳索与矿车相连,摩擦破奴隶肩头的褴褛,深深勒进肉里,高高拱起的浮肿肌肉中是一条条紫红勒痕。
昏暗的光线看不清奴隶们的脸色,大多是一副疲惫麻木的神情,监工的叱喝和皮鞭抽响不时响起。
林安的目光在那些一张张死寂的面孔上飘过。
她身着深蓝法袍,身形颀长,下巴尖削苍白,略略长过耳下的短发柔软服帖,一双淡蓝的眼眸蕴含与外表不符的神采,犹如刚刚从藏身的洞窟中化形而出的吸血鬼。
由于撑着无形之盾,她身上没有沾上半点尘埃,由于矿道地面占满矿屑,无形之盾甚至让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并不甚明显的痕迹。
正在发威的监工一回头就看到了林安,眼神一紧,马上又注意到她身后带着的两名士兵,连忙收起皮鞭,小跑着过来。
矿洞中的所有声响动作,像按下了暂停键。
“哈姆见过大人!”
监工在二十步外就停下了。不是他懂得礼仪,而是林安身后的两个士兵冰冷的目光,制止了他继续靠近。
他深深哈腰,双手搓动,似乎努力想做出惊喜谄媚的模样,但脸上惶恐完全掩不住。
林安漠然的目光盯着他的头顶。
久久。
裹在双腿外的皮袄厚度,也无法掩饰双腿大幅度的颤抖,仿佛林安毫无杀伤力的目光带着无可抵御的重压,哈姆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通常只在矿道深处偶尔出现的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自己哪里招来了大人的不快。
林安的目光终于移开,她启唇。没看任何人,仿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让他们吃好些,穿暖些。快要进入初春了,我不希望因为这些蛀虫贪了太多油水。而导致死人太多,发生疫病,为些琐事,打扰到我的实验。”
“是,大人。下属会马上转告总监事。”
林安身后的一名士兵上前一步,低头应道,看也没看地上瘫软的哈姆——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多大实权的小头目罢了。
浑浊空气中漂浮起一片屎尿的骚臭,地上的监工昏死过去。
林安皱眉,转身离开矿洞。
身后的矿洞重新按下开启键,嘈杂的声音中,仿佛多了一丝活气。
“如果没有力量,那么我或许也会成为最底层的一员,不,甚至比他们凄惨……”
——力量!力量!
林安心里默念。
近来的遭遇和事情不受掌握。犹如一张大网将她罩在其中,她随波逐流,时而挣脱,时而沉沦,但真正的目标,她并没有忘记,也没有偏离。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无法逃避。
不过,对待某些事某些人的态度,将会影响她未来的道路。她需要好好梳理一下,想一想,想一想……
路经岔口时,身后士兵出示通行牌。收尾的士兵放下武器恭谨行礼,林安想着事,视如不见地走了过去。
看到那一个熟悉的岔口时,林安知道,又一段矿道巡视完毕。
这是她来到矿区的第三天,她花了三天时间。巡视完了她的通行牌可以通行的所有矿道,并且熟悉了路线和矿洞分布。
她所有的通行牌的权限,并不允许太过靠近外围和出口,而可以自由进出矿区的通行牌,只在艾克法师那里持有——他一来到,就取代了原来的那一位主事的法师。
林安也并不想做什么,只是习惯性未雨绸缪,一来是检查矿道安全程度,二来是为了记忆出口和捷径。
对驻守矿区的法师来说,普通铁矿的出产,他们并不关心,只要出产量能满足要塞上层发下的要求就可以,出产蓝铁精的矿道才是他们的重心,他们平时的巡视,也一般只会在那条矿道附近。
以这里安排的法师人数和巡视频率,这个任务堪称空闲,并且无人打扰——当然,法师们必须忍受糟糕的环境,像鼹鼠一样长期困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连彼此偶尔的往来串门,都分外新鲜珍贵。
长期呆在这样的环境中,就算是心态冷静沉稳的法师,也会格外地暴躁易怒。
林安渐渐走近出产蓝铁精矿道的那片矿区。
走过一个无人分岔路,朦胧昏暗的萤石灯光线下,一道黑影站在拐角处。
“谁?”
林安的感知早已发现黑影的存在。
身后两名士兵一惊,手下意识按在武器上。
“……是我,我、我是安格列法师。”
黑影走出来,身形不高,有些畏缩,头发有些肮脏油腻,长长的刘海遮掩眼睛,看不太清他的模样和神色,只觉得整个人苍白瘦小。
林安在来的第一天就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他的名字和安德烈只差一个音节,魔法天赋却天差地别,外貌境遇和能力更完全不能和安德烈相比,他的这里地位最低的法师,即便两天后再来三名法师,他依旧是十人中唯一的一个低级学徒。
他的为人,正和他的外形给人的印象相似:
低调、安分、不生事,并且任劳任怨。
这三天的巡视里,林安不时会见到安格列法师出没在附近,似乎原本和安格列法师驻守在这里的另外三位法师,将巡视之类的琐事都交给了他,而他也从不对新来的法师抱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