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龙从来好说话,回了客栈与他说起在此地只怕得耽搁上几日,他便一副解语花的姿态,很是理解计划不如变化,不过苏白心底清楚,银龙的真实想法并非如此。
按理说,随着时间悄离饱尝他所谓“落地凤凰不如鸡”的落魄,再怎么说龙性也是有傲骨的,苏白就不信他银龙上仙对于拾回自己仙骨的进程是一点也不着急的。
关于这事,往后她也才知道,自己当初还真猜错了,这是后话。
刚回客栈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便听到了喧哗声在巷子口由远及近,有看戏的碎语指点声,有呵斥叫骂却畏首畏尾的起哄声,更有那衙令太高了嗓音自爆后台如何如何的威吓不断。
最是耐人寻味的,便是这众多嘈杂的声音里头,隐隐听见有人总在“阿弥陀佛”念个不停。
不用去看,苏白也猜到,这是那住持来了。
不是要住持去哪撄宁便去哪么?
既然撄宁能擒着衙令向这边走来,那么住持必然也在其中。
很快,众人便来在这老旧客栈前,看戏的是越围越多,把一个供人静修的宿馆给生生弄成了菜市场,听着急促的脚步噔噔噔就上楼了几人,伴着叫骂,苏白知道,是几个想要忠心护主却又不敢当真动手的衙役。
而住持的脚步虽比不得内家子弟的轻盈,却是走得极轻细的,似乎是生怕走动声大了便会惊扰了房梁上搓着手的群鼠,又似乎是长久习惯了清静。才会一行一止皆如此自律。
既然入了客栈,想必住持此次前来,找的是她,她可是记得当着众人的面,撄宁喊了她一声师傅。这合乎情理,徒弟“闹事”自然得找师傅“出面”。
门“吱呀”一声开启,苏白收功起身来到桌边倒了两杯清茶,清和的声音缓缓扬出客房传在走道上,明知故问道:“不知住持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这茶水都搁的温吞了,只怕唯有苏白才能如此泰然的拿这冷茶来招呼“客人”了吧?
一抬眼,便看见三两个衙役畏首畏尾的朝里看了看,便又远远躲开,紧接着住持便“率领着”她那二徒儿撄宁擒着“熊猫眼”的衙令走了进来。
苏白在桌前坐下。示意住持也坐下“品茶闲聊”,睨了一眼撄宁,传音过去:“再怎么说他也是官家人,下手不知轻重。”
撄宁咧嘴笑了笑,那星目好似明媚的阳光。若不是如今不借助外物他无法传音。只怕要说上一堆他自觉此行有趣的地方了,哪里像是潜心修行的道士,亏了他那一身主角气场的仙风道骨。
“阿弥陀佛。”
住持念了句佛号,入乡随俗择了桌面一侧也坐了下来,再念了句“罪过罪过”,这才进入正题:“请施主劝说爱徒,放了衙令大人。”
细细打量这满身挂彩的和尚,新伤旧疤,看得出这些日子没少遭冤枉罪,只不过此时再细瞧。这和尚的眼竟有种相熟感,叫她恍然想起多年前,在三合镇遇到的那个孩子。
当然,那孩子如今只怕功名在握,亦或是金榜题名不远矣,人海茫茫总有些人会如此相像,一个年轻的高僧与一个年幼的孩童给人感觉拥有相似的眼神,叫她不禁想起佛家常说起的缘法、缘法。
苏白不急着答,先喝了口茶,这才言道:“莫不是住持是嫌这茶水温凉,有怠慢之处,故而不喝?”
“阿弥陀佛,岂敢岂敢。”说罢,这和尚便双手托起茶杯,一饮而尽,比起一般的出家人,他是不同的,敢于直视“女施主”的眼,没有任何的杂念去搅浑那一双明亮通透的眼,在他心底只怕人人皆是枯骨,皮外相不过虚幻,看来住持一职他并非徒有虚名。
直视苏白他便开始说起佛理来,无非有关释放衙令之事。
其实此番苏白对这出家人印象是极好的,并非不待见他,只不过这闭门羹必须得给,若不逼一逼这固执的脑门,否则迁移一事短时间内这和尚是不会放下己见的。
要知道她最没有的,就是时间。
只消是在无名谷外头,有那三人组合,各种杂事便会接踵而来,自然比不得回谷一门心思的修行,在外少不了分心,所以在外她最没有的,就是时间,耽搁绝不是什么好事。
不待僧人说完,苏白慢条斯理的下了逐客令,真真如那凉茶,刻意的怠慢:“住持说这些我就一句没听懂,不过有一点我与住持倒是相似的,一想到能与大德高僧处事相近便叫我身与为荣,你我的相同之处名为‘固执己见’,我待徒弟向来给足自由,徒儿爱做什么便做什么,若住持是执苦,那本道处事便为执甜。”
说道这,她起身大有送客之意:“本道可未曾看出有甚么不妥之处,天色已晚,有劳高僧请回。”
这话说得和尚哑口无言,看她表面上是刁难,实际上与她徒弟都是一样,是绕着弯子劝他迁移远乡。
和尚不愚,自是明白,只是还不足以被说动,想来此时和尚仍是觉得,自己所作并非固执己见,是她们未曾看破罢了。
若是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和尚正想着,忽闻外头又是一阵骚动!
但见一三十有余的贵妇抓闹着冲了进来,这脾性烈野倒也寻常贵妇不同,这不刚一进屋,一眼瞧见了那“熊猫眼”的衙令,红肿的两眼狠狠朝擒住他的撄宁一刨,闹喊着:“天杀的这般欺负我家老爷!我跟你拼了!”便张牙舞爪地朝这俊逸道士扑去,似是欲将这器宇轩昂的“仗势欺人”者给生生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