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急了,声音又高又尖利,“上午说的好好的,明日就回去念书,咋又不念了?家里不用你操心,你甭管家里的事!”
“你说的轻巧!”宋柏忿忿然,还拍了几下桌子,“我在书院手里头紧巴巴的,吃个饭都要算计着来,之前哪会这样?既然家里没钱,又欠外债,我还读什么书?”
黄氏叹了口气,“娘心里头清楚,这不是你大哥没了么,日子过的不能跟以前比了,一家人吃苦两年,等你考中了功名,就熬出头了。”
“我连饭都吃不饱,拿啥考功名?”宋柏嚷道,“这回走你给我多少银子?要是跟上回一样,我就不去了,还不够俩月的饭钱!不胜我去给人摆个摊子代写书信,每天还能挣个仨核桃俩枣的,省的一家人看我就是吃白饭的!”
“你胡说啥!给人写信能挣几个钱?”黄氏也着恼了,辛辛苦苦,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就供出来一个能给人代写书信的?靠这个宋老三连他自己都养不活!
宋柏见黄氏真恼了,悻悻然哼了一声,放低了声音,不满的嘟囔道:“你就由着大嫂那糊涂娘们!她哭几声,你就不卖她闺女了,给她男人办事欠的钱,她们母女俩不还,谁还?指望我?就眼下这光景,咱老宋家能供我到考中的时候?”想想这两个月的日子,宋柏委屈不已。
看最疼爱的小儿子委屈,黄氏心疼不已,叹道:“你别急,娘心里有数,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了你。前段时间你大哥刚走,那会儿上卖了冬宝不好看。娘早就想好了,下个月就要收麦子了,今年天儿不行,收成怕是不咋样,到时候叫个牙子过来领了冬宝走吧……不叫陈牙子,他办事不行!”
宋柏动了动嘴皮子,见黄氏早有了计较,想起中午看到的小侄女,这会上他心里反而有些假惺惺的不忍了,却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即便是大哥唯一的孩子又如何,又不能传递香火。
黄氏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慢慢说道:“怨不得我心狠,今年这老天邪乎啊,入了夏,天气又湿又冷,麦子长的也不好,老天爷都不让我留孙女了……咱家穷,到时候冬宝进了大户人家,就是当个丫鬟也比在咱家过的好,这也是为了她好,她是秀才闺女哩,身价肯定也高一些……”
全子听的心里又慌又害怕,一颗心咚咚跳的剧烈,他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两个人在说什么,可黄氏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这黑心老婆娘是要卖了冬宝姐给宋家三叔换粮食吃!他头一个念头就是回家找哥哥,找爹娘,找爷爷拿主意,他们肯定有办法救冬宝姐。
跑出宋家大门的时候,慌里慌张中,全子踩到了一块烂泥,脚下一滑,正好撞到了拉着油菜进来的宋老头身上,宋老头身强体壮没事,全子撞的跌到了地上,坐到了泥地里,弄了一身的泥。
然而全子这会上心里急慌慌的,顾不上别的,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宋老头停下了车子,想问问他有没有摔到哪,回头就发现全子已经跑不见了,只得摇了摇头,拉着车子进了家门。
正在屋里和宋柏说话的黄氏听到响动,掀开帘子出来帮宋老头往下卸油菜。两个人几十年的夫妻,宋老头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黄氏早习惯了他这种性格,两人从头到尾也没说上一句话,等卸完了油菜,宋老头又默不吭声的拉着板车去地里了。
天阴沉的愈发厉害了,远处有雷声隐隐的响起,宋老头心中暗道不好,加快了速度拉着板车几乎是一路小跑往地头赶,到了地头就看到宋二叔翘着二郎腿坐在树下歇气,而李氏还弯着腰在地里割着油菜。
宋老头是个寡言的人,可不代表他是没脾气的软蛋,看宋二叔这副德性,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走到他跟前,抬腿往宋二叔的屁股上就是一脚,“油菜还没割完,你歇啥歇?”
认识到自己亲爹是真生气了,宋二叔人再混再奸猾,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赶紧拿着镰刀起来下地,哼道:“不是有大嫂在割么……”刚下地,宋二叔就瞧见了空板车,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跟宋老头商量:“爹,要不我拉车吧,您年纪大了,我来干这活好了。”
宋老头看着两个忙着往车子上搬的小孙女,摆手道:“不用你拉车,你去割油菜,天马上要下雨,割不完地里的油菜,谁也不准回家。”
别人不知道宋榆什么性子,宋老头知道,要是让宋榆拉车回家送油菜,回去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拉车回来了,指不定又跑去哪里闲转偷懒了。
说着话,天上已经开始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宋二叔无法,也只得下地割了起来。正弯着腰卖力割油菜的李氏感受到了雨丝飘落在自己身上,直起身子看了看天色,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老天不是为难人么,还要下雨。
等到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时,宋家的油菜已经割的差不多了,宋老头拉着最后一车油菜往家里赶,冬宝和李氏在后面帮忙推着,宋二叔累的哼哼唧唧,说自己走不动了,让招娣扶着他走了回去。
一行人刚到家,天就黑了个透,闷雷滚滚从乌云上方传来,宋老头把油菜卸到了堂屋,看黄氏已经敲了一部分油菜籽出来,黑瘦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笑容,感叹道:“还好咱家来得及,我瞧着那些地多的人家,怕是得冒雨抢收油菜了。”
大雨一下,已经成熟的油菜籽就会被雨水冲刷到地里,收成就泡了汤,即便是抢收,也挽回不了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