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四公子,在下能不能冒昧问一句。”
“讲!”
“何谓淮西勋贵?”柳淳跟徐增寿坐着马车,一边赴宴,一边闲聊。
徐增寿迟愣了一下,用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柳淳见他为难,便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问,避免尴尬。
徐增寿讪讪笑道:“柳经历,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有些复杂……”
人人都知道,朱元璋能在群雄当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家乡的一帮老兄弟,这些人里面,有文有武,一起捧着老朱,把他送上了皇帝的宝座。
这一批人,被称为淮西勋贵!
就像刘邦有沛县的老哥们,刘秀有南阳诸将一样,淮西勋贵集团,论起实力,甚至在唐代的关陇集团之上。
徐增寿叹了口气,“柳经历,咱们就从这京城的商贾说起吧……你觉得跟勋贵有关的商人,大约占了多少?”
柳淳沉吟道:“应该有一半左右吧?”
“是七成……只多不少!”
“啊!怎么辣么多?”柳淳的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徐增寿道:“当年陛下投身义军,辗转征战,直到攻下金陵,才算有了稳妥的立足之地,彼时四面强敌环视,险象环生。那时候几乎每天都在打仗,消耗的物资难以计数。偏偏在韩国公的调度之下,从来没有缺过粮草……”
有些事情,徐妙锦也跟柳淳讲过,奈何她年纪太小,知道的也不全面,而徐增寿就不一样,他是从父亲徐达那里听来,也是在京城观察了多年,得来的经验,更加有说服力。
老朱除了推行均田,广积粮草之外,也通过商人买卖走私,积累精铁,火药,牛角,生漆等等战略物资……李善长的确是个能人,他不光能种田,还会做买卖,在他的经营之下,明军吃得饱,武器又好,士气高昂,自然屡战屡胜,越打越强……
在当时的情况下,就连朱元璋的亲侄子朱文正都曾经投降张士诚,人们之间是没有多少信任可言的。
李善长为了保证安全,不得不大肆使用乡党……设身处地想想,或许还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说什么唯才是举,当时各种力量,犬牙交错,斗争激烈,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辨别哪些人有才,哪些人可靠……只有从身边的亲朋,乡亲里面选择。不管是人是狗,推上去,能顶住就是人才。顶不住,等不到自己动手,敌人就帮你把他们杀了……
从事后来看,李善长的做法还是利大于弊的,至少朱元璋顺利夺得了天下。
可自从坐上了龙椅,老朱就觉得不舒服了……因为什么,淮西勋贵太强大了!
这帮人可不光掌控军队,而且还掌控了许多生意,拥有海量的财富,另外李善长,胡惟庸相继为相,又握有人事大权。
整个朝野,都是他们说了算!
老朱疑心有人造反,并非没有道理。
大明立国这二十年,其实可以看成老朱跟淮西勋贵夺权的斗争……朱元璋先是扶持刘基等人,跟李善长斗。
等刘基死后,老朱又放出了锦衣卫,甚至亲手废了丞相,独揽大权。
其实就连宝钞,都跟双方的斗争有关系……当时币值混乱,勋贵们凭着实力,掌握了巨额的财富,朝堂,市场,全被他们左右着……老朱一气之下,干脆发行宝钞,逼着大家使用。等于从勋贵的手里明抢!
站在不同的角度,就能看到不同的风景……果然,听徐增寿的一番解读,柳淳收获颇丰,面对勋贵们,也不至于茫然无措了。
“家父从不结党营私,也从不任用私人,他是站在了陛下和勋贵武臣的中间,不愿意卷入其中。倒是韩国公,一直不甘心,哪怕被贬到了凤阳,依旧想着东山再起。以我观之,早晚有一天,陛下一定会除掉他!”
徐增寿仰起头,发现柳淳一脸惊讶,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不相信?”
柳淳摇头,他能不信吗,李善长的确活不了多久了……只是让柳淳意外的是徐增寿怎么能看得出来?
或许这家伙真是扮猪吃老虎,徐达也不像表现的那么老实,他让平庸古板的长子继承爵位,若是不留一手,徐家要不了多久就会完蛋。
没准徐增寿就承担着维护徐家长远安稳的使命呢!
柳淳暗暗思量道,马车很快到了酒楼。
徐增寿又提醒道:“这帮人未必甘心听你的摆布,有谁闹事,你不要跟他争吵,我会帮忙劝说周旋。毕竟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也不要仗着陛下的信任,就一味冲撞,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淳能不明白了,他已经看到了一丝端倪,朱元璋之所以能支持银行,或许不单纯是想赚点钱花这么简单,而是打算从经济上,压制勋贵集团……果然政治是一门复杂到了极点的学问,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或许徐达活着的时候,就是如此,在朱元璋和勋贵之间,不停穿梭,取得平衡……能被两边同时接受信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徐达的厉害,真不愧是第一功臣!
“诸位,十分抱歉,在下来晚了!”
柳淳连连施礼,把姿态摆得非常低。
赚钱固然重要,可也别卷入到皇帝和勋贵的战争,否则,他这小身板,招架不住了。
令柳淳意外的是,在场的勋贵子弟虽然没有和颜悦色,但全都彬彬有礼,眼神之中,似乎还透着惶恐!
我有那么可怕吗?